右耳一马当先的跑在最前面,萧婥紧随其后,她听身后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还时不时有咳嗽声传来,便回头问道,“程牧游,你替那蒋姑娘的伤势着想,让她留下,却不想想自己也身负重伤吗?”
程牧游又狠狠抽了马儿一鞭子,迎头赶上萧婥,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现在遇险的是我夫人,我怎能撇下她不管?”
萧婥脸色一沉,低头冷嗤一声,“你对她倒是一片真心日月可见,可是她对你怎么样呢,从一开始就带着自己的目的接近你,步步为营,嫁与你为妻,你也不傻,应该早就发觉了她目的不纯,却又为何心甘情愿被她利用,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说这话的时候,雪花已经簌簌落下,遮盖住远山近野,茫茫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三人,寂寥而又萧瑟。
程牧游挥去头顶的雪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这才望向那双深的看不见底的眼睛,微微一笑道,“太后与其问我,倒不如问问自己,为何过了这么多年,却依然放不下,不惜踏过千山万水,冒着重重风险来到敌国,只为救她脱困。”
萧婥大吃了一惊,拉着缰绳的手跟着一紧,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差点停下,好在她及时回过神来,又一次甩动缰绳跟了上去,她看向程牧游略显苍白的侧脸,压低声音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前事的?难道她曾与你提起过不成?”
程牧游看着前方越积越厚的雪,淡淡道,“我只是猜测罢了,她曾女扮男装,那一定是英俊潇洒,令无数少女为之倾心。而太后您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甚至对和她相关的事都一清二楚,足可见对她的关心。我想,您一定派了不少人来打探她的行踪,甚至假装自己参与进了她的生活中,可是,您真的能从这样的自欺欺人中得到一星半点的满足吗?”
萧婥的脸色越来越暗,五指亦把缰绳攥得紧紧的,恨不得将之掐断,她转头看向程牧游,恶狠狠的冷笑,笑到最后,脸色却忽的缓和下来,嘴角的狠厉化成一抹嘲讽,“我没有必要跟你置气,没错,来新安之前,我嫉恨过你,我一直在想,她喜欢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心甘情愿当了那人的妾氏。所以我乔装打扮,接近你,试探你,想把你剥皮去骨看个清楚。可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你同我一样,”她嘿嘿冷笑了两声,“哦,说和我一样倒还抬举了你,对我,她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的真心,虽无关情爱,却从未有所隐瞒。可是你呢,你只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说到底,你还不如我,程牧游,这点你承认吗?”
说完这段长长的话,萧婥便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那里面找出一丝痛苦来,可是她兀自看了半晌,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得到一个虚弱的笑,“太后似乎误会了,我方才那么讲,并非有意刺痛您,我只是认清了现实,所以便想劝服您早些放下执念。”
萧婥很有些泄气,狠狠甩了一下缰绳,厉声道,“放下?你比谁都在意她,却来劝我放下?”
“所谓放下,不是置之不理,更不是躲得远远的,此生不再相见。而是陪在她身边,同她一起走过这条最黑最艰辛的路。不要对未来有所期待,不要被自己感动,只要看着前方,脚步坚定,一步一个脚印地陪她走下去就好了。”他直抒胸臆,无半点隐瞒。
萧婥的心忽的一颤,像是被某样东西击中了,她看着程牧游平静的侧脸,犹疑着问道,“若有一天,这路走到尽头,她不再需要你了呢?”
程牧游低下头,脸上浮起一个浅淡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会目送她离开,我想,她的背影一定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萧婥愣住了,过了许久,她才“哧”的笑出了声,“酸腐,你们这些宋人,一个个自诩才高八斗,所以才喜欢说些文绉绉的话来安慰自己,你这些话,哄哄小孩子倒也罢了,放在我这里,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不过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憋得难受,急需纾解。于是,她看了看右耳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张口问道,“程牧游,你那个法子管用吗?那妖道诡计多端,怕是不会轻易上当。”
程牧游眉宇间浮上一层阴云,“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想,但凡是人,都会有弱点,那妖道再怎么神通广大,当年还不是差点死在青城。”
“可是,你是如何推断出他在青城的遭遇的?”萧婥说出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句话。
程牧游也看向右耳身后的包袱,轻声道,“其一,青城那个地方并没冥灵木,所以那妖道遇上的定然不是冥灵;其二,扈郑只是个读书人,若是那道士真的遇险,他半分力也使不出的。由此两点便可以推断,那道士当时遇到的是螟蛉,而非冥灵。”
说到此处,他仰头望向天空,雪花如繁絮、似鹅毛,正纷纷扬扬从天空落下,掩盖住世间所有肮脏的角落。
“我想那天,扈郑一人来到溪边,他看到了蜾蠃正在喂养螟蛉的幼虫,便随口说出螟蛉二字,可是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却惊到了那个人,他甚至来不及判断眼前的形势,便仓皇逃命。或许,他就是这样掉进了那条溪水中,那条溪涧纵然不浅,可放做平时,于他而言也是不在话下的。可是他当时误以为冥灵木就在附近,所以慌张中,竟然被一条水草缠住,无法逃脱,几乎溺死。而就在这时,扈郑拉住了他,并说了一句话。”
萧婥冷笑一声,“他说,此冥灵非彼螟蛉,区区一只小虫罢了,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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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茶
? 王卫亭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身子一抖,手里的包袱也掉落在地上。他回头,惊恐地望向王时云,不出声地张了几下嘴巴,又指了指门口。
王时云面色阴沉地凝视着门板,稍顷,冲儿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清了几下嗓子,冲外面问道,“程老弟,是你吗?”
程德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王大人,正是在下,圣上念你这几日操劳,特让我配了几副补药,给你送过来。”
这句话说的不紧不慢,但却一点回绝的机会都没给门内的两人留下,王卫亭听到后吓得魂不守舍,拾起包袱蹑手蹑脚地朝屋里走,想偷偷潜回自己的藏身处——下人们住的偏房,这半个月来,他一直住在那里面,昼伏夜出,不敢被他人看见。
可是在经过父亲身边时,他的手却被拽住了,王时云抬眼看他,“别躲了,已经躲了这么多天,什么时候是个头?你不烦我都烦了。”
王卫亭压低声音,“父亲,您说什么呢,要是被人发现我活过来了,官府的人定然会查到家里,到时候......到时候我......我吃人的事就瞒不住了。”
王时云翻起眼睛,恶狠狠地盯住儿子,“你以为程德轩为何会深更半夜的到咱们这儿来?他一定是听到了风声,所以前来试探,只是我现在不知他是敌是友,许是他想卖个人情给我,让我以后在朝中多帮衬着他程家一些也未可知......”
话到此处,耳边又传来拍门声,“王大人,您怎么不开门呢?天寒地冻的,老夫脚都麻了。”
闻言,王时云冲王卫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开门。王卫亭犹豫半晌,终于一咬牙,把手里的包袱扔到柴火堆里,走到门边一把拽开了院门。
程德轩披着一张暗灰色的大氅,双手插袖抱于胸前,从阴暗中露出一张看不出喜怒的皱脸。他的头顶盖着一层绒绒的雪花,眉毛胡须也被飞雪染白了,看起来竟比以往老了十岁。
见到王卫亭,他并无露出任何惊诧,而是冲他淡淡一笑,抬步踏入门槛。王卫亭朝外面看了看,发现并无人随行,便重新把门阖上,紧跟着程德轩走了进去。
“程老弟,外面冷,快来屋里喝杯热茶,暖和暖和身子。”王时云不露声色地招呼程德轩,与他一同走进屋内,并坐在桌子两侧,他一边茗茶,一边招呼王卫亭进来,“卫亭,快来见见程大人,他家的二公子为了你的案子可是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你可一定要好好谢谢程大人。”
程德轩还是没有说话,只笑着接过王卫亭手里的茶盏,仰头喝下,这才冲王时云轻声道,“仁兄啊,这么些年你虽然在朝廷得势,可是我却没见你发自内心地笑过,现在卫亭死而复生,你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实在是可喜可贺。”
王时云喟叹一声,望向屋外纷飞而至的雪花,此刻,它们正争先恐后地扑向未搭帘子的屋门,把门槛周围涂染成一片斑白。
他轻啜一口茶,转头看着程德轩,苦笑了一声,“人是回来了,可是每日只能藏在屋里,像耗子一般见不得天日,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程德轩朝前凑上一点,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把手里的杯子放下,轻声道,“仁兄,其实我今天来正是为了贤侄的事,我知道一旦卫亭死而复生的消息被透露出去,定会惹来不少事端,所以这几日我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或可以解此困境。”
王时云“哦”了一声,眼中瞬间注满了热情,“程老弟,不瞒你说,我这半个月来为了儿子的事彻夜难眠,若贤弟有好的法子,还请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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