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却正是这样慌乱不安的神态与细弱之声,于长恭心中反倒腾腾而起,想要拥有的欲||望来。他轻轻松开先时握住的连笙的手,抚过她的额畔,柔声唤道:“不怕。”
“夫君……”
“我在,别怕。”
话音再落时,指尖已然滑落她的鬓角,抵住她的唇。
连笙噤声打住了口,便觉他枕于颈下的另一只手抽离了,指尖点点,攀上她的侧腰。雨落荷池,点点滴答。惹起涟漪,缓缓晕漾。
腰上系的衣带,缓缓松去了。
衣带轻解,长恭重又落回她耳畔的吻,连笙再次闭紧了眼。
屋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天寒地冻,屋内不见炭火,却是满室熟春。院子里有株梅花树,花开得正好,眼下白雪沉沉,覆上了梅花枝头。
大雪压在花枝上,弄花枝轻颤,倏忽一团雪落,直入花心。
连笙因吃痛蓦地抓紧他的肩背,于他肩上留下几道见血抓痕。抓痕深浅,若梅枝盘虬,身下白衾被上留下的斑驳点点,仿似雪地里落于白茫茫中的错落殷红。
大雪温柔至极,停在枝头,压着细细花枝一顿一摇。
一点一点。
雪里娇花临风恣意,帐中美人风鬟雾鬓。
也不知龙凤相缠,齐鸣许久,只知大雪纷扬,红梅怒盛。那帐中凌乱,喘息不绝,忽地脚趾与脚趾死死抵住,这一刻,巫山云雨,天地颠覆。
一夜大雪,一夜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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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笙与长恭在江州逗留了许久。
那一晚过后仍旧回了江州府衙住着,虽还隔墙而住,但于连笙眼里,却已然是再不相同。
她与长恭新婚,仿佛怀揣一个唯有彼此知晓的秘密,每日里总是笑意洋洋,漾在脸上。双双徜徉于江州街巷与江畔,采买镖局新居物什,黄昏长江,临江风,望日落。直到收到长青来信,才觉时日竟是白驹过隙。
长青来信,说是卫将军府修缮事宜已近尾声,望长恭可以尽快择日归返,另还有卫大将军迁坟回京诸事,要与他商量。
于是长恭与连笙,在江州留了月余之后,重又启程踏上了回京的路。
来时双人双马,回程却是同乘一骑。
纵是一匹千里良驹,载了一双良人,也不比单人单马来得轻快,自然一路走走停停的,便更行得慢些。
这一日快到京都时,已是午后,马儿走得累了,两人便寻了个沿道旁的茶铺歇息。
连笙等着长恭拴马的当口,立于几张方桌跟前,百无聊赖,却就听到桌旁坐着的几人正在高谈阔论,话里讲的不是别的,正是镇国大将军卫长恭。
连笙只一听见“镇国大将军”几个字,登时便是竖紧了耳朵。
那几人瞧着皆是过路商贾的模样,端着茶碗,对卫家军与卫长恭极尽溢美之辞,夸赞之语,交口不绝。连笙心头一时泛起喜滋滋的,待到长恭拴了马回来,拉着他坐到远远的角落里坐下,甫一落座便将方才听的,一五一十皆学给他听。
然而连笙这厢喜不自胜,于长恭面上却是不同。
他含笑点了点了头,可避开她的目光时,却是面色凝重,忧虑万端。
脑海里也不知怎的,蓦然竟想起那日天牢之中,兆惠的话来。临走前最后一句,卫长恭,你军功太大,会有那么一天的。
想着,心里又翻涌而起一股惴惴不安。
长恭望了眼连笙,仍是欢喜的连笙,于此毫无所知。
他忽一皱眉,唤她。
“何事?”
“待到回了永安城,我便将向皇上禀明,欠你一场大婚,要以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连笙面上悄然攀起的一抹晕红,垂了垂眼,依旧含笑,回应道:“好。”
第119章 卷二十三 魂归(壹)
连笙与长恭于永安城外最后歇息了一宿, 翌日天亮,方才进城。
长恭行前曾向京中递过告书定下归期,想到离京这样久, 京中堆积的杂事还不定要摞成多高的一座小山, 于是马不停蹄,送了连笙便打算先回驻地看看。然而快马才送了连笙到豫王府前, 却发现府门紧闭着,长青与墨先生白先生人等, 皆不在王府之中。
门房说是, 卫将军府修缮完毕, 择了日子过府,就在今日,平国侯等等皆往将军府去了。
长恭一听, 方才调转马头。
远远的便见卫将军府门前车水马龙,虽是一大清早,却也挡不住前来恭贺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卫将军府上,如今出了一位镇国大将军, 封爵一位平国侯,于京中不说只手遮天,也是烜赫一时。是以人人争前恐后, 哪怕曾经唯恐避之不及,哪怕旧日唾弃鄙夷,瞧他不起。
长恭与连笙策马而至,老远便瞧得卫将军府烫金大匾之上垂挂的红布, 红布正中挽起了硕大花结,从花结底下又延出两条大红花须来。花须搭于金匾两端,装点卫将军府的门楣,热闹缤纷,花团锦簇。
连笙远望便觉高兴,正在欢喜的当口,就见门前驶来几辆马车,缓缓停了。马车雕木华盖,四角还悬着宫灯,似是宫中来的。想是今日卫将军府新成,御赐的恩典。
连笙不由放慢行步,双手握上马绳,紧了紧。
一群人前呼后拥的,免不了诸多节礼,想起便觉繁琐。长恭知她心中厌烦这些礼数,于是马蹄缓缓停驻,想等那些传恩赐赏的太监们先入了府,再行进门去。可不想人还坐在马上,看到穿戴整齐的公公们鱼贯下了马车,当头几位忽一抬首,眼一尖便发现了不远处环着连笙,与她一前一后坐于马上的自己。
一声“卫大将军——”,尖声细嗓,呼得是府里府外皆一清二楚。
长恭不得已,放了马行到近前。
“老奴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
人刚一靠近,就听得领头一位话里春风,只瞧那面上喜气洋洋,长恭方才注意到他手中托的一卷黄轴,竟是圣旨。
“敢问公公这是……”
“皇上下旨赐婚,老奴贺喜大将军了!”
话音刚落,就见长恭面上骇然大变。
他登时回头望向连笙,连笙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牵着马,闻言两眼瞬而发直,亦是生生愣在了当场。
“连笙……”
长恭一句话还未唤出口,便已见身旁宣旨太监正身立好,清了清嗓:
“敕封一品镇国大将军卫长恭,接旨——”
府门内外探头探脑的人群,也不知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转眼涌到他的身边。长恭不愿回头,也迈不动脚,可是人群簇拥着他,于他的眼里,几乎是半推半搡地迎他入府。
“大将军,接旨了。”
“卫将军,该跪下接旨……”
身旁太监与来客“嗡嗡”不绝绕于耳旁的提醒,长恭却只怔怔然立着。人被迎到了院子正中,双眼却是目不转睛,与府外连笙隔门相望。
院子里已然乌泱泱跪了半院,他鹤立鸡群一般,显眼至极。
“卫大将军,不可抗旨……”先时迎上前来道喜的那位公公,手托着圣旨,又低低向他道了一声。
长恭略一回眸,眼里的万般不情愿,可终究架不住皇威于前,有太监搀着他的胳膊,搭于他肩头的一双手,几乎是在施压。长恭双膝弯折,终于还是缓缓缓缓,跪了下去。
门外连笙呆呆立着。
这不是连笙第一次见接圣旨,却是她第一次,立于将府门外,牵着马,看长恭跪在里头。
一排一排伏地的脑袋,宣旨公公极尽所能用那尖细的嗓子,喊出天子威严——镇国大将军卫长恭,军功赫赫,封镇国公,赐婚少阳长公主。
声声字字,敲进连笙的耳。
如有铁锤在耳道里头叮叮当当,锤破了她的鼓膜,连笙一时再听不见旁的声响,唯余回荡于脑海中的几个大字,赐婚,少阳。
那一日少阳及笄,当晚与她睡在同一张床榻上,黑暗之中对她说的话还清晰回响,恍如昨日。她问少阳,喜欢什么样的人,少阳面上微微的害羞与兴奋之色,告诉她:“我喜欢将军哥哥那样的大英雄!”
如今这位大英雄功成名就,战功煊赫,威风凛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一旨赐婚,竟真就属于她了。
连笙半晌还在出神,可真当她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的境况时,心底蓦然涌起的悲痛难当,只觉手脚发凉,手足无措。
是少阳。
为何偏偏要赐婚的,是少阳。
身旁马儿不安的马蹄,踩在地上哒哒作响,也踩在连笙的心头,教她的一颗心落于卑微的尘土里,被乱蹄践踏,踩入地底。
门里宣旨已毕,宣旨太监悬于长恭头顶的手,托着金黄布帛,却不见长恭抬首来接。
“镇国公?”太监问了一声,便听门外忽起一阵马嘶。
这一声马嘶,方才教长恭顿时抬起眼来,望向门外。门外连笙亦是直直回望于他的眼,眼里隔开远山浩海,雾蒙蒙的一片,教他看不真切。宣旨太监趁势将圣旨交到他的手上,了了差事,而后便抱手立于一旁,等着卫将军府的打赏。
可长恭直起身来,却未见面上有丝毫的喜色。
他抬脚迈步,就要往府门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