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还未结束——白汀消失之后,寄生在她体内的黑蛇却还未被摧毁。
符纸穿过白汀的胸口,也同时死死钉在了那条黑蛇身上。它已经成为一条巨大的黑蟒,有火红的眼睛和蛇信。
程鸣羽顿时想起自己第一次到留仙台时看到的荒凉小楼,当时她并未看出,这儿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
在长桑和伯奇的帮助下,黑蛇被剿灭了。
但是长桑与伯奇也被认为是弑神的帮凶。他们无法回到九重天,甚至不能完全自如地离开凤凰岭。伯奇被剥夺了休眠的权利,长桑则被困在二曲亭与他的药草园之间,他甚至无法拥有一位知心的朋友。
“这些好像并不是惩罚。”长桑显得很焦躁,“可是我们的生命太长了……因为活得久,所以没办法忍受。”
他开始抓住伯奇发起牢骚,先说白汀的好,又说她隐瞒太多令人生厌,随后看到伯奇护在身后的应春,则开始指责应春不好好管理她的玉兰花小人,每天都去骚扰阿泰。
程鸣羽一声不吭,只是坐在一旁。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在震惊和诧异之余,因为尚未完全理解这一切,反而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
现在看来,邪物是从婆青山就开始寄生在白汀身上的。
和那位名为巫十三的混沌有关么?
白汀为什么不肯说出婆青山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坚持要与邪物一同死去?
但更重要的是,邪物为什么会选择白汀。
从婆青山到凤凰岭,路途太遥远了,邪物的寄生只是偶然么?它是以凤凰岭为目标的?
程鸣羽并不这样认为。邪物吸收白汀的力量来生存,因而成长极快,可它为什么会选择占据白汀的身体?若是选择别的更弱小的精怪,也许它就不容易被发现,可以更巧妙地潜入凤凰岭。
邪物的目的……只有山神能达成。它想触碰的东西,或许只有山神才能拿到。
它想去的地方,只有山神能抵达。
一股恶寒从背脊窜了上来。
程鸣羽一下站起,几乎推翻了面前的小桌。
她转头望向窗外,在高高的岭头上,有一处平台正在瓢泼大雨里闪动隐约光芒。
那是连接凤凰岭地脉的芒泽。
在凤凰岭的西南方向,位于边陲的婆青山正被某种庞然大物的哭声弄得不安宁。
“巫十三还要哭多久?”
弥漫在婆青山深谷中的黑雾正在嗡嗡说话。
“死了一个白汀,需要这么伤心吗?”有人尖锐地笑着,“他这样悲痛,我会以为他爱上了那个瘦巴巴的山神。”
深谷中传来沉重的拍打之声,黑雾里的声音一下都静了。
和长平镇的幻境完全一模一样的深谷里,自然也有着大石头与深潭。
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蜷缩在潭水之中,他背部的脊椎骨上布满了突出的尖刺,身后拖着一条巨大的蜥蜴尾巴。
“你真的爱上她了?”沉寂片刻之后,黑雾里又传来嘈杂的笑声,“巫十三,你怎么这样可笑?”
男人从冰冷的潭水里抬起头。随着他离开水面,脸上和上身隐约的鳞片也渐渐没入皮肤,没了踪迹。
他并没有回答这些问题。
黑雾里终于有人岔开了话题:“巫十三,白汀死了,还有谁能协助我们进入芒泽?”
“……有新的山神。”巫十三终于开口,“凤凰岭找了个新的山神,居然是个人类。”
他这句话一出,黑雾里顿时爆发出无数尖锐的笑声。
笑声震动了婆青山上已经枯萎的林木,但没有一只鸟雀飞起,没有一只走兽被惊醒。
这是一座已经死去的山岭。
作者有话要说: 甘露仙的故事结束了!明天开始【糕糜先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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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仙:在《休宁县志》中曾记载过一位汪氏女的故事,她自幼奉道不嫁,修道有成后便不知去向,但山中仍留有她得道之后的遗迹,只要在遗迹处祈雨就一定会有回应。遗迹旁有一口从不干涸的井,名为“甘露井”。
乖龙:一种虽然能行云布雨,但非常不喜欢干这份差事的龙。在五代和北宋的典籍里有记载,因为它常常旷工,雷公生气了就用雷来教训它。乖龙怕雷,所以会藏匿在古木或者房梁之类的地方,但如果是在旷野,它则会选择牛角或者躲在牧童身上,因而旷野之处常常会发生雷电劈死耕牛或牧童的事件,当然都是乖龙的错!(乖龙:这不科学……)在另外一本典籍里还记载过,乖龙为了躲避雷公,甚至藏到了过江之人的口里或者藏在人的中指上,但最终还是被雷公找到并抓走了。
我觉得乖龙一定很会玩捉迷藏吧!
故事里说到的雨师、雷公和混沌都是比较常见的神怪,所以就不多解释啦。
第25章 糕糜先生(1)
盛夏接近尾声,秋风已经试探着在夜间吹起。
程鸣羽坐在雨神峰上,又一次长长叹气。
甘露仙泡的茶很好喝,雨神峰又足够高,可以眺望整座凤凰岭,她常常会在夜间到这儿找甘露仙说话。
正如伯奇当时所说的,她渐渐也不太睡觉了。
芒泽泛出微光,伯奇的身影在远处掠过,不知在收割谁的噩梦。
“我不敢问他们白汀的事情。”程鸣羽喃喃道,“我怕他们难过。”
距离听长桑坦陈白汀之事,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凤凰岭一切如常,只是长桑等人变得沉默了,就连平时最常见的穆笑,程鸣羽也常常找不到他。
更别提教程鸣羽学法术了。
甘露仙和她说了许多白汀的事情,程鸣羽越听越觉得自己确实跟这位山神有天壤之别。
“你何必跟白汀相比呢?”甘露仙为她倒满了茶,“你以前是人类,不是神灵,许多事情听都没听过,更别提要理解它。白汀不一样,她生来就是山神,她是凤凰岭造就的生灵。你若和她比,就如同你要跟我比祈雨一样,完全错了。”
可程鸣羽还是觉得难过。
为白汀,为穆笑他们,也为惶惶然的自己。
在她又开始叹气之前,甘露仙眼疾手快,先给她塞了一颗葡萄。
程鸣羽咬破果皮,正要说话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沉重的巨响。两人齐齐抬头,只见原本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经被乌云覆盖,虬髯的雨师神情冷静,正从半空缓慢降落到雨神峰上。他的腰上缠着一条流光溢彩的小龙。
雨师这次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只是在看到雨神峰上还有程鸣羽,他显得有些惊讶和踟蹰。
程鸣羽看着甘露仙:“你祈雨了?”
甘露仙满头雾水:“这半个月雨水均匀规律,我没必要祈雨。”
程鸣羽转而看向雨师:“雨师大仙,我们没祈雨。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乖龙从雨师腰上窜出,大着嗓门喊:“没错,他就是想到凤——”
雨师一把掐住了它的脖子,把它扔到半空。
“老子来喝茶。”雨师看着甘露仙和程鸣羽面前的茶壶茶杯,哼了一声,“不欢迎?”
甘露仙一边起身一边低声说:“那怎么敢。”
她又拿来了新的茶叶与茶杯,恭恭敬敬请雨师落座。
雨师大咧咧坐下,挥动着手臂:“你们继续聊。老子真是来喝茶的。”
有雨师在,说话终究不方便,甘露仙和程鸣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部分时间都看乖龙在天上胡乱腾飞,表演技艺。
乖龙见到伯奇,凑过去跟着他行动;但很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抖着尾巴回来了:“哇!好恶心!那些噩梦!他居然吃噩梦!”
这个新的发现让它害怕,也让它很激动。它挤到甘露仙和程鸣羽之间趴着,呱嗒呱嗒地说自己方才的所见所闻。
说得太高兴了,竟没注意身边三人的眼神都转向了自己身后。
随即乖龙“呱”地大叫了一声:是它的尾巴被人踩了。
“抱歉,没看到。”一个淡青色长衫的瘦削少年郎站在乖龙身后,眼睛直盯着雨师,“雨师大人,雷公大人问你为什么不肯赴他的酒宴,反而下到人间喝没滋没味的茶。”
他干巴巴地复述了雷公的话,糅杂着稚气与英气的脸庞上没有丝毫表情。
乖龙好不容易从他脚下脱离,跃起来冲着他的脸就是一个甩尾:“渊龙!你弄脏老子的尾巴和鳞片了!你赔不赔?!”
渊龙往后一躲,回了他一个字:“呸。”
程鸣羽和甘露仙倒是想起来了:“就是他呀?听说以前是九重天上最漂亮的龙?乖龙很讨厌他?”
雨师点点头,继续有滋有味地喝着杯中没滋没味的茶。
“他俩打架很有意思。”雨师终于找到一个甘露仙感兴趣的话题,顿时出卖了乖龙,“你看吧,乖龙打不过他。”
“我去你奶奶的!”乖龙大吼,“谁说我打不过他!”
它化出了完整的龙身,确实比人形的渊龙更庞大。趁渊龙还没有任何动作,乖龙迅速缠在他身上,张口就冲着渊龙脸上喷水:“吃你龙爷爷的口水吧!”
水并没溅到渊龙的脸上。
不过是眼前一花的功夫,渊龙居然从乖龙的束缚中脱离了,并且立刻抓住乖龙的两根须须,疼得乖龙嗷嗷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