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整个过程里,女人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切脉之后,长桑脸上神情愈发凝重。
“太古怪了……人是活着的,但这脉象却混乱无比。”长桑转头看向程鸣羽,“你去把伯奇叫来,我问问他是否见过这样的怪病。连病因都找不着,怎么治?”
程鸣羽正要离开,一旁的农人却讶然道:“病因?我知道呀,是吃桃子。”
“……桃子?”长桑皱眉道,“凤凰岭上可不长桃子。”
“可那日我妻从外面回来,手里就拿了一个颇大的桃。她说在道旁遇到一个和善的姑娘,是那姑娘给她的。姑娘长得仙风道骨,自称仙人,我妻说那是仙桃,特意拿回来给我吃。但我当时正闹肚子,最后她便自己吃完了。”农人回忆道,“之后不久,她便忽然手脚抽搐倒地,人事不省了。”
长桑和程鸣羽不禁面面相觑。
那农人絮絮地说:“那自称仙人的姑娘,或许又是什么窜上凤凰岭的邪物吧?可幸好凤凰岭有长桑大仙,又有你好心的师弟师妹……”
“我没有师弟师妹。”长桑打断他的话,“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人?”
农人呆愣片刻,这才发现自己一点儿想不起那姑娘的容貌了。
“你师弟……不是糕糜先生吗?”农人只记得这个,“我带了馒头去供奉他,他便让我妻恢复了健康。”
他这话一出,一直围在院外等待长桑公子治病救人的村民顿时轰动起来,心急的人连忙冲进屋里,询问那糕糜先生现在何处,如何供奉。
长桑一言不发,甩袖离开了。
程鸣羽跟着他一直巡山,直到暮色低垂。伯奇说自己也从未听过这样的疾病,但今夜将会仔细巡查,若是发现可疑之人便立刻抓住。
“我回二曲亭找一找医书。”长桑很是担忧,他走出几步又转头看向程鸣羽,“山神,若凤凰岭真的来了邪物,你难道就用这把没有箭矢的春山行来保护众人?”
入夜,杨砚池谨慎小心地洗了澡,确定观并未偷看后松了一口气。
怕夜间有小兽来吃苗,金枝玉叶守在地里,杨砚池在屋子周围巡视了一圈之后,并未发觉任何异常。
他正准备回屋,眼角余光便瞥见路上走来一个人。
程鸣羽一手拿着春山行,一手拿着一捆直挺挺的树枝,走进了杨砚池的院子。
“杨将军,你不当我亲信,那教我怎么做箭矢总可以吧?”程鸣羽开口就说,“我的春山行没有箭可用不了。”
杨砚池看着她走进来,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却又好像已经许久不见,生出了陌生和新鲜感。
他此时忽然察觉,自己是有些牵挂这位懵懂的山神的。
在这凤凰岭上,能与自己聊天的人太少,而能懂得自己喜乐哀愁的,只有她一个。
他抬手招呼程鸣羽坐在自己身边,程鸣羽左看右看:“你院子里连凳子都不多一把呀?怎么老坐井沿上。井沿这么冰,你不难受?”
杨砚池:“凉快啊,虽然快入秋了,可还是热。”
程鸣羽:“你就这样,把自己屁股搁在观休息的地方,你不羞愧?”
杨砚池:“不羞愧。”
程鸣羽:“那你说好了要教我练弓,却没见你去过鬼师的房子,羞不羞愧?”
杨砚池一愣:“你去了?”
“……我当然去了!我每天都去。”程鸣羽气坏了,拿着手里那捆树枝往杨砚池肩膀上戳,“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算话,你算什么好将军!”
杨砚池被她戳得很痛,但他坐着,也忍着,脸上一点点扬起了笑。
他喜欢这种痛,也喜欢程鸣羽的聒噪。它们会把他从负罪的深渊拉回人间。
“那我教你啊。”他温和地把她拉起身,“现在教,好吧?”
程鸣羽却感到古怪:“你笑什么?”
“笑你。”杨砚池看着她,“你不是用春山行射过一箭么?当时怎么做的,都忘了?”
“没忘,但灵气就是出不来啊。”程鸣羽露出了沮丧神情,边走边说,把今天和长桑巡山时碰到的事情告诉了杨砚池。
杨砚池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吃桃子,就会染上怪病?”他想了想,谨慎地说,“我也吃了,一个特别大特别甜的桃。金枝和玉叶说是仙子给的,是九重天上的仙桃。”
程鸣羽:“……凤凰岭有九重天的神仙来,我会不知道?”
杨砚池舔了舔嘴巴,那桃子其实挺好吃的:“凤凰岭真的没有桃树吗?”
程鸣羽紧张了:“你真的吃了那个桃?你现在,觉不觉得手脚不舒坦?抽搐,有没有?疼,有没有?”
杨砚池:“没有。”
程鸣羽绕着他左看右看,脸上挂着的尽是忧虑。杨砚池倒是坦然,他确实没有任何不适,反倒是程鸣羽的反应令他觉得极为有趣。
“你这样担心我,不如拜我为师吧?”他说,“我倾囊相授。”
程鸣羽却退了几步,冲他举起春山行:“你如果真的染了病,那也一定是桃子带来的邪病。吃春山行一箭应该能治。”
杨砚池:“……好了,不懂说笑话就不要勉强自己。走走走。”
他捏着程鸣羽的衣领,连拖带拽地拉着人往鬼师的居所去了。
金枝与玉叶顾不上看守菜地了,一直盯着走远的两人,为了偷听他俩说的什么,连兔子耳朵都冒了出来。
“我就说吧,山神姐姐以来,将军就高兴了。”玉叶乐颠颠道。
金枝却垂下了他的兔子耳朵:“看来将军不中意我们俩。”
玉叶:“看来他也不中意小米。”
金枝的耳朵又竖起来了:“哈哈哈哈。”
他笑了一会儿,笑声忽然止住了,飞快地抬头看向菜地一侧。
昨夜见的那位赠桃仙子,正笑意盈盈地站在树下。
金枝揉了揉眼睛:他刚刚好像没瞧见仙子的脑袋。
“桃子,好吃么?”仙子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你家主人喜不喜欢?”
“喜欢,他吃晚饭时还问我们懂不懂怎么种桃子树。”金枝回答。玉叶已经又化作兔子钻进他怀里,小爪子不停地挠,提醒他别乱说话。
仙子明显一愣:“你家主人甚时候吃的桃?”
金枝:“早晨。”
仙子直起腰,眼睛盯着菜地那头的安静小院。
“你家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她脸上带着笑意,话语却阴森森的。
“你的桃子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仙子转头才看到,身旁的兔精双目赤红,已然摆出了戒备姿势。
“你的脑袋,为什么时有时无?”金枝厉声喝问,“你是谁?!”
平地里忽然卷起了一阵风。
眼前的姑娘咧嘴笑了,像是终于等到了渴望已久的问题。
秋风贴地而过,吹遍整座凤凰岭。
从木家村的糕糜先生那儿回来的村人,正在敲打窗户。
“小刘啊,我也去糕糜先生那儿供奉了馒头。谢谢你啊。”村人小声说,“明天我孩子也能好了,哎,这糕糜先生,可比长桑大仙还有用啊。”
他没得到回应,便以为那对夫妻已经睡了,蹑手蹑脚地离开。
因而并未听见房中传来的急促呼吸声。
那年轻的农人翻倒在地上,被自己的妻子死死压住,脖子已经被她咬去了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这更新时间,大家应该能猜到我又开始了加班orz
---
第28章 糕糜先生(4)
随着眼前那“仙子”的笑声,金枝的心一抖一抖,忍不住连连后退。
他与玉叶都只是初初化形的孱弱精怪,幸有杨砚池保护,才能安然度日。金枝冲着眼前姑娘吼那么一声,也无非是想为自己壮一壮声势,吓退对方。
但那少女并不畏惧,反而朝着他一步步靠近。
“不管我是什么,总之都比你厉害一些。你若识相,便把你家主人身份告诉我。”她脸上没了那和善的笑意,反而显得凶悍起来,“否则,我将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玉叶吓得快要晕过去了,紧紧趴在金枝的脚后面。
金枝并不比玉叶的胆子大多少,但他好歹是玉叶的哥哥,自知要保护妹妹,于是不得不壮起几分胆色,手腕轻抖,亮出武器。
在长平镇还是长平镇的时候,他和玉叶跟着杨砚池和小米学过一些本事。玉叶会用刀,而金枝惯用枪。虽然无论刀或枪都是部队里已经不可能用的东西,但杨砚池和小米都喜欢操练这类玩意儿。金枝悟性比玉叶高,玩心比玉叶小,他的枪法实则并不比小米逊色多少。
眼前的古怪姑娘看他手里亮出一根银光闪闪的□□,不由得一愣。
她显然被眼前兔精的阵仗吓了一跳。
“兔子连荤腥都不沾,还能用这个?”
“面对邪物,我自然要挺身而出。”金枝大声道。
“不好玩。”那姑娘皱眉退了一步,旋身便走。
金枝喝了一声“你别跑”,但他也着实没有勇气追上去。眼看她飞快消失在林子中,他才真的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眼玉叶,噗地一声,他也显出了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