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脸色难看到极点,容娘戳中了他最大的痛处。他膝下十几个女儿,儿子竟只有王耀祖一个,还被他娘给养成了那副模样。慈母多败儿,王耀祖性子已成型,王相拿他一点办法没有,这儿子每次闯祸,还得他去给帮忙收拾。
为此他常常怨天尤人,为何膝下再不能生出别的儿子来。
此刻听着容娘挖苦的笑声,真像个讽刺的诅咒,让王相惊恐交加。
王相瞪着眼长久说不出话来:“你……你……”
容娘脸色陡然转厉,两只眼睛如能喷薄出森森鬼火,杀气凛然:“王呈继,还我母子的性命!”她朝着王相飞掠而下,怀中鬼猫也跳出来,亮出黑色的尖尖的爪子,与容娘一同扑杀仇人。
侍卫们早就惊恐的失去了分寸,面对容娘和鬼猫的突然袭击,险些招架不过来。有的人被容娘的鬼气掀翻,有的人被鬼猫的戾气挠伤了手和脖子。
容娘身影如梭,杀到了王相面前,双手猛地掐住王相的脖子,像提鸭子般,把他拎到了树上,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凌空吊在那里。
王相吓坏了,死亡的恐惧感迅速攫住他。他双脚沾不到地,不断胡乱踢着,双手握住容娘的手腕想要挣脱,可容娘冰冷的手腕却力气极大的掐着他,他怎么也挣脱不开。
“放开……我……”喉咙间气若游丝的求饶,沙哑无力,濒临窒息。
月光清冷如一口狰狞的利齿,咬住王相的身躯。他像是前朝被逼上吊殉葬的嫔妃一般,脖子快要被勒断,只能做抵死的挣扎。
他近乎卑微的乞求能有路过的人看见这一幕,救下他,不管是谁都好,只要能救他。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容娘住手!”寂静中猛然响起的吼声,令容娘动作僵住,微一松手。
王相得以在窒息前偷得一丝空气,涨红着脸使劲喘息。
他听见了刚才的声音,是严凉的声音,是他做梦都恐惧听见的声音。然而此刻这声“容娘住手”,对王相而言,却胜似在泥梨地狱里听见《大悲咒》。
王相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东平侯救我!”
第51章 挑拨(加粗)
“容娘。”严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树下, 仰头望着容娘, 厉声道:“还不放人!”
容娘幽幽哼一声, 两手一松, 王相惨叫着跌下地,重重摔在地上,痛得半天都爬不起来。
他在侍卫们的搀扶下,勉强坐在地上喘气,对严凉道:“谢……谢谢……”目光瞥到容娘, 见她还立在枝头静静的抚摸鬼猫,他心中又是一阵发毛。
严凉静立在王相面前,月光从他身后照下,光晕丝丝渗过严凉斗篷上的毛领,仿佛镀上一层清冷的白晕,愈发显得他身姿如松,顶天立地。
王相狼狈的样子就落在严凉的影子里, 严凉俯视王相,道:“要不是我来得及时, 你刚才就死了。你死后, 容娘更不会放过你。我手下的鬼差还会把你弄进提刑司审判。依你生前做的那些恶事, 必定逃不掉下十八层地狱的结局。”他停一停,唇角勾起, 如冷漠的上弦月:“还记得当初在豫京死牢里, 你用在我身上的三十六般酷刑吗?”
王相莫名有些寒噤。
“比之十八层地狱里的刑罚, 那三十六般酷刑, 算不得什么。”严凉道,“等你到了十八层地狱,就会知道,那儿多得是你这辈子都看不到也想不到的恐怖刑罚。”他口吻带着恐吓,一字字道:“早死早超生,王相是想早点去受刑,还是想长命百岁?”
王相心中一寒,这瞬间有种难言的恐惧在心中滋长。梢头容娘还在沉沉的笑着,一声一声,夹杂月色的冰冷,连同严凉脸上充满讽刺的目光,几乎要摧毁王相心中最后的防线。
王相感受到脖子后面有汗水流下来,像是蜈蚣的百足凉凉的搔过,冰冷而刺痛,同时他口中已脱口而出:“你是在吓老夫?”
严凉呵一声笑道:“不信我说的?好,那我就给你看看。”说罢便在面前画出一道镜面,镜面里缓缓呈现出十八层地狱里的场景。
沸腾的火山,冰天雪地的冰山,青面獠牙的鬼差们卖力的行刑,受刑的鬼魂们声嘶力竭的惨叫……
血池、牛坑、油锅、铁树……
业火冲天,怨戾魂断,这是王相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地狱场景,惨绝人寰,足以将人逼疯……
王相不能控制的颤抖,试图别开眼不要再看,身边搀扶他的跟班已经两眼一直,吓晕过去了。而这时候,画面里出现一个女鬼,王相突觉得眼熟,他定睛一看,直吓得丧胆亡魂。常欢翁主!
翁主穿着被染成红色的囚衣,被驱赶进刀山,从山的这一侧爬到那一侧。
刀山上无数的利刃划破了她的身体,贯穿了她的四肢。她眼泪已流干,麻木的爬啊爬,衣衫渐渐染得再没有原本的颜色,像是在做着一件司空见惯的事那样麻木而熟练。
王相无法动弹的看着这一幕,身体冷到极致,仿佛那些尖刀就出现在他的身下,会随着他的颤抖而刺.入体内。
接着他发现自己身边真的有刀光,是自己的侍卫手中的刀剑……王相忽然疯魔一般的将侍卫推开,挥手把他们的刀剑撞飞出去,嘶喊道:“滚!给我滚!”
他兀的扭头瞪着严凉,惊恐的双眼宛如烧开两个火洞:“严凉,你别想吓唬我!你已经死了,我不怕你,老夫堂堂宰相怎么会怕你……”
严凉淡淡一笑:“好啊,就知道王相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容娘,送他上路!”
在被容娘差点掐死、见识了十八层地狱的恐怖后再听到严凉这句宣判死刑的话,王相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垮了。
他从没这般失态过,近乎扯着严凉的袍角呼道:“你不能杀我!我是卫朝宰相!我不能死!你也不能抓我去十八层地狱受刑!”
严凉嫌恶的扫了王相一眼,微俯身看着他道:“可是你死后就会去,落到和常欢翁主一样的境地。除非……”
“除非什么?”王相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追问。
严凉却不急着说,而是看了眼王相身边的众人,道:“你让他们退开,我再告诉你。”
王相略有迟疑,偏头看了眼容娘。
严凉嘲笑:“怎么还怕容娘杀你不成?有我在这里,她不会动手。”
王相这才松开严凉的袍角,让众人搀扶他艰难的站起身,摆摆手,挥退他们,忍着心头叫嚣的恐惧,咬牙道:“你说吧。”
严凉的袍角被王相抓出一手褶皱,他厌恶的瞥了眼,眼中含雪,唇角却含笑,无形中一股压迫的气势让王相难以招架。
严凉贴近王相耳边,低声道:“地府讲究功可抵过,王相若能立功,自然过错可消。我以豫京城隍的名义,给你两条路选择。”他徐徐道:“第一条路,你可以不听我的,继续我行我素,将来等着你的多半是死于非命,再和常欢翁主于十八层地狱相会。常欢翁主要在那里受两百年酷刑,自然等得到你。”
王相不禁打了个寒噤。
严凉继续道:“第二条路,想办法将淮南府与浙江府的二十万驻军交给杉钦玉指挥,助他领兵抗击异族。”
王相瞪眼道:“这不可能!”
严凉冷笑:“既然如此,那你就走第一条路吧。”
王相瞠目结舌,脸色灰白。
严凉从容说道:“让你这主和派的领袖去主战,似乎的确为难你了。不过,想要调动那二十万驻军,对你这一手遮天的宰相来说,却并非难事。”他顿了顿,含了一缕郑重的警告道:“王相,咸祯帝封我做城隍,就是为了死后不落在我手里。可惜他不会考虑你,你死后却是会落到我手里的。我想怎么折磨你就怎么折磨你,你怕是想都不敢想吧。”他冷哼一声,道:“趁现在还有命活,赶紧自救吧!照我说的做,给国家百姓立下功劳了,来日就是到了我手里,我也不能公报私仇!”
话落,严凉转身而去。黑色的斗篷融化在漆黑的夜色里,背影像是一座无比沉重的山峦,仍旧压在王相的胸口处,令他宛若窒息,大脑空白,惊恐交加的不知该怎么做好。
容娘阴恻恻笑了起来,对上王相惊恐的目光,幽幽沉沉道:“城隍爷统领豫京众鬼,我不能忤逆他,所以今晚先放过你。”她的身影慢慢化为一团黑雾,在消失的前一刻,声音轻轻散开,如咒语般回荡在王相的耳边:“真是可笑,是今上自己容不下城隍爷,却要你给他当刽子手,沾了一手罪孽。王呈继,连我都替你感到不值……”
容娘消失了。
严凉也不见了。
小巷里重新安静的像是没有一个人。
深夜无尽的黑暗是那么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样,要吞没巷子里正恐惧的人。
不知哪里有猫头鹰发出仓惶嘶哑的声音,如磨在沙砾上似的粗嘎难听,睁着一双捕猎者所拥有的泛着绿光的眼睛,从头顶的一棵棵树上掠过,直勾勾盯着树下的王相。
王相怔怔许久,蓦然力气尽失,瘫软在地。
他的侍卫们连忙扑过来搀扶他,这才发现他的衣领全都汗湿了,被冷汗湿得透透的,风一吹,黏腻的粘在脖子上,如容娘那双鬼手在掐着他、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