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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鲤奇缘/骑鱼历险记 (顾惜之)


  在一小块静水里,两个都吐了一串泡泡,长出一口气。
  白秀才看到身后他们出来的地方险象环生,向前似乎只是一片汤汤急水,可细看之下,却能发现是许多股阴阳水在此交汇。那暖水上浮,冷水下降,又产生循环和回流。鲤鱼道:“我头都昏了!何不想个法子,寻个东西丢进去?”
  白秀才点头:“我正这么想呢!”
  小姑娘见鲤鱼冒出头来,焦急地问:“神仙,你没事吧?”
  白秀才叫道:“丫头!你寻条棉被来!”
  曹媛不知他作何用处,但立时跃起,冲向村庄。不一时,她就扛着一卷棉被回来了。
  白秀才让她拣了三四块大石头,约莫三十来斤,裹在棉被里头,两头扎紧,向这边丢来。
  棉被砸得水迸老高,一下子沉进水中。白秀才化出七尺,抱持着棉被,直到它吸饱水,然后把它舒展成长条,看准水流的方向,一下推进去。
  棉被被卷得打风车一样呼呼飞转,咕嘟咕嘟冒泡。鲤鱼睁大了眼睛:“哎呀,它往上面去了!”白秀才说:“快!我们抄旁路跟上!”
  鲤鱼贴着江底,快速跟上,眼见那棉被黑乎乎的一条,跟着水流忽上忽下,在沙里几个翻腾,竟往上游去了。他们紧紧跟着,过了一阵,那棉被栽下来,悠晃几下,不怎么动了。
  “就是这一片,我们找找!”白秀才兴奋地说。
  鲤鱼磨磨蹭蹭道:“这里有死气!”
  “这里大概有很多尸首,自然会有死气。”
  鲤鱼摇头:“有股怪味!”
  话音未落,身后水流激荡,两个同时跃开,一条巨鳄从中冲过。鳄鱼看见红鲤鱼,转身便向它扑咬过去,鲤鱼惊叫着闪避。白秀才叫:“快跳,快跳!”鲤鱼一个鲤鱼打挺,飞起二十丈,又擦水掠起,又是十余丈高的远跃。白秀才情急之下,竟然化出原形,去拖鳄鱼的尾巴。鳄鱼尾巴大力一扫,他还是死抱着不放。
  鳄鱼连甩几下,都没能把他甩脱,竟丢下鲤鱼,掉头来噬白秀才。白秀才一霎变小,漂落鳄鱼头顶。鳄鱼一看没了人,勃然大怒,又要去追鲤鱼。白秀才再次变大,去拖鳄鱼尾巴。如是往复几次,鳄鱼都快被惹疯了。白秀才便滑到鳄鱼鼻子上,两手插进它鼻孔。鳄鱼气得甩头向石头撞去,白秀才临阵脱逃,鳄鱼撞得嘴巴出血。
  鲤鱼小心翼翼地回来,躲在石头缝里远远观战。
  孰料鳄鱼一下发现了它,直直地冲去。白秀才再次伸手抓它。这次他的手甫一触到鳄鱼,鳄鱼就像得疟病一样四肢抽搐浑身抖抖。秀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了一大跳,以为鳄鱼玩什么花样。可眼看看鳄鱼抖呀抖,两眼翻白,肚皮都要翻过来了。
  他慌忙撤手,鳄鱼身上红光一闪,热乎乎窜回他手上,手掌又麻又辣。鲤鱼游到了他身边:“快上来!鳄鱼要缓过来了!”白秀才顾不上思索,飒然缩小,鲤鱼载上他飞速游开去。
  白秀才依然看着手掌,惊魂未定。鲤鱼看着前方,小声道:“别看啦!恭喜你终于炼化了蛟丹,蛟的道行已经到了你身上。这可是千幸万幸。要是被蛟炼化了,你可就迷失本性,得拖着条大尾巴过下半辈子了。我那位鼋大曾曾叔祖爷爷吃了豪猪内丹后,身上的刺能飞出去闪蓝电,鸟儿飞过,都能被七荤八素地劈下来……”
  “那我不是离妖怪又近了一步?!”鲤鱼不以为意,还挺开心,白秀才却快急哭了。
  鲤鱼说:“你听曹媛叫你什么了吗?她叫你‘神仙’!”
  白秀才默然。
  他们瞪大眼睛搜索江水。
  江底什么都有。有秦始皇的宝镜、蔡文姬的胡笳、东方朔的弹棋、杨贵妃的假发,也有红拂的梳子、谢灵运的木屐、卓文君的酒坛、陶渊明的锄头,都遗落在大江大河底下这些没人看见的地方,和着一代又一代历史的沉泥。
  鲤鱼突然叫了起来。
  曹媛叩谢了恩人,恸哭一场,用单薄的身躯背起父亲的遗体,摇摇晃晃向村里走去。
  白秀才坐在鲤鱼背上,沐浴着晚霞金辉,凝目远送,像一尊真正的神灵。
  


第7章 鸣冤
  次日,白秀才戴了帷帽,素衣乌履,混迹入市。他手中托了个水钵,鲤鱼在钵中吐着泡泡。
  知州衙署外贴了告示,道曹陈氏溺夫证据确凿,当秋后问斩。
  白秀才几乎没把告示撕个粉碎。他三步两步走向鸣冤鼓,却见有个小小身影掂着脚在那用力击鼓:咚!咚!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打在人心上,砸得肉疼。几个抄水火棍的公人突然冲了出来,挥棍毫不留情往她身上招呼:“快滚!快滚!再来闹事,休怪差爷们不客气!”“那等妇人生的,能是什么好种!”“克死亲爹娘的,少来寻晦气!”
  曹媛噙着泪,脸憋得通红,硬是不肯落泪,任身上杖打得厉害,双手仍是不停:咚!咚!咚!每一声都是哭!
  公人拿棍打她的手,白秀才看不下去了,冲上前叫道:“住手!差爷,手下留情!”他把水钵护在怀中,拼着肩背挨了好几下,去捉曹媛的手:“好汉不吃眼前亏,走罢!”
  曹媛一看到钵中的鲤鱼就明白了,乖乖地松开鼓槌,随他出了人丛。
  白秀才望着曹媛满怀希望的眼眸,心下暗暗叹气。他小声劝慰道:“莫慌莫乱,也莫惹事,此事自有结果。”
  曹媛惊喜万分:“真的?!我妈妈有救了?”
  白秀才只得点点头,轻轻推她一下:“去罢。”他怕下一刻就要因为撒谎羞愧而死。
  曹媛缓步走入人流,频频回望。等她第五次回头的时候,路口手托鲤鱼的水仙已经消失了。
  到底怎样才能帮曹媛的母亲雪冤呢?白秀才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鲤鱼想了想:“上次我们是扮鬼吓唬江匪的,这回也扮鬼吓唬知州,成吗?”
  白秀才听笑了:“知州家里多的是人,夹枪带棒武艺高强。我一个孤鬼,哪是他们的对手?到时候假鬼弄成个真鬼,你和谁作伴儿去?”
  鲤鱼忙说:“那咱别管了!在江里头,小鱼儿遇上乌鳢精,只有逃命的份儿!本来就是吃小虫小藻的,哪能管吃鱼吃肉的耍横啊。”
  秀才愁眉:“走不得。”
  “为甚?”
  “人间有句老话: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若没看见,也罢了。既然看见了,哪能甩手就走?”
  鲤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娇憨地说:“装鬼或许有用,做坏事的鱼都心虚。我去年欺负了一伙小鲥鱼,就心虚到现在,再见到大鲥鱼就怕怕的。”
  白秀才笑道:“这些昏官脑满肠肥,经律不通,只对鬼神还有点敬畏,我若不好好消遣他,也白当了这个假神仙了!”
  夜里白秀才就摸进了官署。当然不是从大门进去的,鲤鱼背着他,游进了通向官署荷花池的水渠。白秀才披头散发,把脸涂得青黑,穿了曹媛父亲落水时穿的那种赭衣,身上零零落落沾满淤泥水藻,水淋淋地从池中起来,活脱脱一个水鬼。
  当晚乌云蔽月,只稀落几颗小星。小风嗖嗖的,柳梢上呜声不断,真有几分鬼气。知州倒觉得挺有情调,出来喝着小酒,在池边柳下吟风弄月,搂着第十八房小妾,为升迁不利而伤春悲秋,念什么:“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白秀才暗道:“这样的歌子给昏官念,作歌之人莫要气活过来。”
  一阵狂风过来,柳叶横着飞,尘土一路飘。白秀才心头一动,蹭一下跳上岸,黑漆麻乌蹲在那,乱发里露着两个眼白。第十八房小妾吓得当场厥过去,知州两只手干柴一样僵着,直直坐倒。水鬼和知州就这样眼白对眼白瞅着,知州只觉得他尊臀下一股热,慢慢洇湿了。
  水鬼突地一声嚎:“冤~~枉~~~冤枉~~~~我死得好惨哪~~~~~~~~~~~~~~~~~~~~”他一爪一爪爬到知州脚下,冷冰冰的爪子一把抓住了知州的脚,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流到知州腿上,嘶嘶地说,“那水里好黑,好冷啊……可人心真是更黑,更冷啊……”
  知州浑身打抖,整个人魇住了似的,动弹不得。水鬼抓住他脚踝,狰狞地笑着,一寸一寸往水里去。那池边长满青苔地衣,滑溜得要命,知州的屁股轻溜溜地就滑了下去,咕一下整个人没在水里。水鬼一把卡住他脖子,将他脑袋托出水面,拿把水草塞他嘴巴,然后笑嘻嘻地脸对脸,伸出一根手指。
  知州喉咙里呜呜直响,眼看着那根手指在他眼皮上抚摩片刻,又狠狠地戳在他额上,铁划银钩地写了个字。然后水鬼龇牙问他:“记住了么?!”
  知州吱噜吱噜吐出污水,哑着出个气声:“曹。”
  水鬼又恶狠狠写个字,问:“什么字?”
  知州再道一声:“陈。”
  水鬼就这样一字一字狠凿在他额头上,再把他摇一摇:“说!”
  知州奄奄一息道:“曹……陈……氏……无……辜……”
  水鬼桀桀地笑,直起身来,眼泪水儿都是血,滴滴嗒嗒落下来:“记住!不要以为作恶没报应。暗室欺心,神目如电!你黑白不分,关我发妻,伤我娇女,一笔笔都在阴司铁簿上记着呢!若不回头,你死后落到我手里,你猜会怎么着?”他又是泥又是血又挂着水草的脸几乎挨到知州脸上,嘘嘘地吹凉气:“你猜会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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