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二人就是怕赤赪这银发红瞳还会变火的妖怪,他一出声,就缩着脖子窜到自己祖父身边去了,如同小鸡仔般躲在大鸡的羽翼之下。
碧铃不禁莞尔一笑。
这一笑,又叫景弈渊怒从心生,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眸中狂躁的情绪。
他究竟有什么本事,总是能轻易夺走她在自己这里的心思。
果真是天下的狐狸都同让人生厌,不管是重华宫的那只还是成精的这一只。
真叫人恨不得一剑杀掉。
吃过饭,纵然再是不舍,村长也知留不住几人,送了溪外,久久凝视着几人:“多谢几位道长相助,不然,咱们村也不知要几时才能宁静下来。”
说着,不觉红了眼眶,旁边的老婆子也拿衣袖擦了擦眼角。
“为道者,匡扶正义,降妖除魔,理所引导,村长不必如此,还是请回吧。”凌赋白回答得一丝不苟,面带庄重,乌发搭在肩上,宛如仙人施教布道般虔诚,玉雕的面上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碧铃看得微微一愣神,这样的大师兄,跟初见时月下林中清冷的少年一点点重合起来,细细想起来,他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让她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凌赋白,景弈渊心头不快,握紧了剑柄,看了前方的大师兄一眼,转而深深望向毫无察觉的碧铃。
她到底背着他拈了多少花惹了多少草?
被村长一大家子目送着越走越远,碧铃回头,发现已经看不见手里拿着荷花枝被大人牵着的的两个小姑娘,倒有点怅然所失,呆呆埋着头,只管提步向前。
突然感觉走在前方的大师兄脚步一顿,碧铃紧跟着停下来,不解抬头看去。
原是赤赪懒洋洋半倚着前面的一颗歪脖子柳树,嘴里叼着截柳枝,也不知等了多久,见到他们,才站直了身子,目光不经意间从碧铃跟前划过,又落到景弈渊身上:“来了,不知这位小兄弟可否过来,我有点私事想跟你谈谈。”
他浑身上下都写着来者不善四个大字,碧铃哪里愿意让景弈渊过去,却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径直走上前:“有什么便说吧。”
宽大的道服衣襟翩翩,衬得少年面冷如玉,薄唇轻启之间,更是带着淡淡的无畏,让碧铃猛然意识到,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高了不少,看起来能够独当一面。
这种发现让她心里五味陈杂,不知是喜是忧,只眼下无暇多想,颇为好奇地想要知道赤赪要对他说什么。
只可惜赤赪故意带着他走远几步,又挥手布下了结界,与外界相隔绝,才不怀好意地与景弈渊对视起来:“没想到当年的小殿下,如今也长得这么大了。”
“你是谁?”景弈渊墨画的眉头蹙起,他虽觉得赤赪熟悉,但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那他又是如何知道他身份的。
赤赪勾了勾嘴角:“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说着,懒散地绕着景弈渊一步步极为悠闲的走起来:“你是皇子,更是太子,以后还会是天子,可终究,你只是一个凡人。”
语气中无尽的嘲弄,仿佛在对一只蝼蚁说话。
“那又如何。”景弈渊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心上,目光坚定,薄唇抿成一条线。
“如何?赤赪冷笑,“你可别说,你跟她在一起这么久,还会不知道她是妖类。”
所谓的她,自然是指碧铃了 。
从他口中听到关于碧铃的事,景弈渊怒意微动,凤眼稍眯,霎时拔剑出鞘,锋利的剑端对准了赤赪:“这与你无关。”
“为什么与我无关。”赤赪狡黠眨眼,视长剑为无物,“你会生老病死,我与她却不会。”
景弈渊看似不为所动,逐渐捏紧的左拳却泄露出他的不安:“你休想!”
“我怎么就不能想了?”赤赪满是不解地歪歪头,躲过他的剑端,“更何况,你的心思她知道吗,就算是知道,也未必会答应,恐怕只会觉得恶心,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居然不知何时起对自己怀着异样的心思,你觉得她会不会厌恶你...”
“住嘴。”景弈渊一时怒意袭来,猛然出剑刺中他的左肩,霎时间鲜血从不深不浅的伤口中流了出来,沾湿了身上大红的薄纱。
赤赪却不急也不恼,气定神闲,下了最后一剂猛药:“再者,她为什么会一直在你身边,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隐情。”
说着是也许,目光却极其肯定。
他说的话,景弈渊一个字都不愿相信,脑海中却不断重复着方才他的嘲弄。
他会生老病死,她会厌弃自己,会觉得他恶心...
强行想压下心头的阵阵刺痛,景弈渊手却颤抖着不自觉将剑再次举起,原本清澈的双眸布满血丝,充斥着杀意,铺天盖地的剑气席卷而来,对着赤赪狠狠挥了过去。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让他去死。
“这个疯子。”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手,赤赪防备不及,硬生生受了几道剑伤,狐狸眸不悦地眯起,掌心聚起灵力,本想与他交战一番,却突然又感受到结界外有人的攻击,想来是凌赋白的动作,料到自己不会是二人的对手,瞬时化作原形飞快溜走。
结界之外,听到动静碧铃和凌赋白齐心协力,终于破开了它,急忙朝满身白衣浸血的景弈渊跑去:“师弟。”
见到她来,景弈渊急忙收起自己浑身的杀意,压下漫天的剑气,却不料遭到反噬,猛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晃,几欲坠地。
碧铃忙上前将他揽入自己怀中:“你没事吧?”
又摸了摸他身上的血,才发现都是赤赪的,却来不及担忧那狐狸到底怎么样了,就被景弈渊双臂死死抱住,被禁锢得快要呼吸不过来,听见他在自己耳畔声音微弱一遍遍重复着:“碧铃...碧铃...”
“我在。”搞不懂他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碧铃只好安抚答道。
他将下巴搭在她瘦弱的肩上,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含糊不清道:“你说过的,不会抛弃我。”
碧铃一愣,想了好半天才想起这是她在他八岁时说过的话,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么熟,还没来得及回答,肩膀传来一阵刺痛,麻麻痒痒,原是他半天等不到答案,竟然不忿地咬了一口,像是个满心欢喜却没有等到糖果的孩童:“你说过的。”
搞不懂他怎么变得跟个小狗似的,碧铃急忙答道:“我说过的,就不会骗你。”
心头却涌上浓浓的愧疚感,她真的没有骗他吗。
终于等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景弈渊再也支撑不住,紧搂着的腰,昏睡过去,温热的鼻息沿着衣缝钻进碧铃的肌肤内,叫她浑身忍不住战栗。
一直隐忍不发的凌赋白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走火入魔了,你还要这样抱着多久?”
碧铃不忍心推开,也没有力气推开,曾经那个瘦弱的小皇子,不知何时早已成为了一个高大的少年,让她有一丝心慌意乱。
最终还是凌赋白上前搭手,探了探景弈渊的鼻息:“他虽然剑法精湛超人,却根基未稳,一时间用功过度,又心性不稳,估计要等回了门派,才能醒过来。”
碧铃细细看了一眼少年泛着如同病弱般苍白的面容,唇上也失了血色,只有墨画的长眉和浓密的睫毛依旧,如浅淡的山水画中的浓墨。
白纸般纯净的少年,何以会变成这样。
“别愣着了。”凌赋白淡然道,面上看不出来分毫情绪,“还是先将他带回去吧。”
碧铃定了定心神,点点头嗯了一声,凌赋白将他背到背上,正欲御剑,却突然似想起什么:“你到万星门来,是不是与他有关?”
没有想到他突然会有此一问,碧铃身形一顿,老老实实道:“是。”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原来如此。”凌赋白似早已料到般,并未半分惊诧,她虽然嘴上不说,他又何尝看不出来,一个天性自由的妖怪,怎么会自愿到清心寡欲的门派修行。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那个…我好像当时是骗你的。
景弈渊仔细擦剑不言。
碧玲(再次鼓起勇气):当时我为了让你信任我,才…
景弈渊(挥剑斩断门前的一棵树,回过头来):“这剑真是削铁如泥,对了,你方才说什么?”
碧玲(吞口水):没…没什么。
☆、亲吻
二人一路交谈甚少, 只急着将景弈渊送回去, 不消三四日的功夫,便回了万星门。
恰逢夜里,门派内无人出入,只有几颗寥寥落落的星星在天边闪烁, 凌赋白将他放到床上后,便由碧铃守着,而自己向二长老复命去了。
连日奔波,她又困又累,却眼也不眨地看着床上陷入昏迷的少年,一步也不愿离开。
摸了摸他垂在被子外的手,依旧是冰凉的, 碧铃哈口气暖了暖, 确定摸起来差不多后,方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将被角压实。
才一手搭在床上, 一手撑着右脸,守在床边看着看着,上下眼皮便不禁打起架来, 最终越合越拢, 再也不愿睁开。
景弈渊醒过来, 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熟悉的北峰之上,紧闭的窗外狂风呼啸, 屋内却暖暖的,暗灯摇晃,支撑不住的碧铃趴在床边,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