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我写,我保证全都会写。”他话还没说完,碧铃急忙打断,匆匆应道。
十三经,听起来就不简单,她还想不想睡懒觉了。
背书容易,写字却难,碧铃一开始连笔都拿不好,却又固执地不肯让他教她,哪有在小孩子面前事事都要教的,岂不是丢光了她的老脸。
她哪里知道,每次她坐在窗边咬着笔杆苦哈着脸认真写字的时候,远远近近路过的宫人看见了这幅痴态都要忍不住偷笑。
就连赤赪也觉得她的模样实在是好笑,若不是知根知底,谁会知道这么个每天对着纸笔愁眉苦脸的少女会是千年老妖呢。
碧铃每日唯一的盼头,便是乌栗时不时会溜进来与她聊聊天,谈谈朝安城的事。
比如说秋夜胡人街卖的烤全羊啦,东巷的八宝粥,南街的酥糖,都听得碧铃口水直流,心生向往。
乌栗更是艺高人胆大,还时不时给她带一些美味的糕点到宫里来,碧铃每次吃得不亦乐乎却又心惊胆战:“你这么大胆地进进出出,就不怕那只青龙逮着你。”
“切。”乌栗不屑地摆摆手,满脸傲娇,“不过是一头蠢龙罢了,每次我溜进来都看不见,有什么可怕的。”
真的是这样吗,碧铃一边往嘴里送着花生糖,一边暗自怀疑,明明她可记得之前她刚来的时候,被他追着赶了好远,弄得灰头土脸的呢。
不过又见乌栗脸上的自信,只好将自己的怀疑吞入腹中。
差不多半个多月的时间,碧铃总算是将整本书上的字都认会了,抱着书就兴冲冲地去书房找景弈渊,满是期待地等着他兑现当时的承诺。
谁知小殿下却食言而肥,又悠悠拿出一本《三字经》,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碧铃装作不懂的样子,根本没有想到看起来言必有信的小殿下居然会做出耍赖这种事。
“之前是我低估了你。”景弈渊一本正经地解释,“既然学得这么快,离去万星门还有那么长一段时间,岂不是浪费。”
难以反驳,碧铃恨恨拿着书回了屋,一连说了好多个岂有此理,最终认命地一本接着学了一本。
乌栗形容她就像她在朝安城外的农户家里看到的驴子,面前绑了根胡萝卜,便能推着磨一直追一直追,却始终也吃不到,还怂恿她直接撂担子不干了。
“可是...”当碧铃真的想要不学时,眼前仿佛就出现小殿下那双黑玉般的眸子,以及他眉间隐隐的忧色。
她也隐约觉得,就算是她一个字也不学,景弈渊依旧会让她去万星门,但她若是真的不学,他定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几分失落吧。
想了半天,碧铃只讷讷憋出一句:“他也是为了我好。”
“你呀。”乌栗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碧铃的脑门儿,“被一个十岁不大的孩子吃得死死的,丢不丢人。”
“你不管嘛。”碧铃吃着花生酥,嘴里含糊不清,起身去洗手,“不跟你说话,我睡觉了。”
自从乌栗来了,她晚上睡觉连狐狸都抱不成,时不时被子还要被抢光。
乌栗这只鸟精还脾气极大,碧玲发出半点儿声响都要被她训睡觉不安分,可她自己滚来滚去,挤得碧铃只能睡床边。
白天识字背书的压力与晚上睡不好觉的压力双重叠加,碧铃连眼窝都泛着淡淡的乌青,坐在景弈渊面前听他讲解时,上眼皮像灌了铅似的,不住往下垂。
头更是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一下接着一下扣,发间玉钗上的珠串,也跟着相互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乘舟范蠡,题柱相如...”景弈渊正讲到这里,却听得对面半点动静也没有,才从书中抬起头来,看到的便是她托腮沉睡的模样,时不时还点点头,似是在认真听讲一般。
“碧铃?”放下手中的书,他低低唤了一声,没有反应。
她一阖上眼,没有那双水晶般黝黑的眸子夺人眼目,浓密睫毛下眼窝处的青色便更为明显,一看就是睡得不好。
本来就小小的一个人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睡觉时还蹙着秀气的眉头,看起来更为可怜。
景弈渊只当是她白日里学得太辛苦,心中不觉有几分自责。
想叫醒她回屋睡觉,却怕她醒来后反倒睡不着,又担心她着了凉,索性起身将门窗都关上,找了条毛绒毯子,给她在身上贴得严严实实。
一室安静,只有袅袅檀香绕柱散发的气息和景弈渊在翻阅手中书籍时发出的沙沙响声。
虽然姿势不大对,碧铃一觉却睡得极为安稳,直到傍晚时分,夕阳透过纸窗撒了一地的金沙,她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舒展一番早已麻木的手臂,正想要取下身上的毛毯,却一时不适凉意袭来,急忙将自己过得更紧。
“醒了?”景弈渊抬眸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眸去。
方睡醒的她杏眼朦胧,水汽氤氲,粉白的脸上多了层淡淡的红晕,眸中看起来虽是不谙世事,却是摄人心魄的娇艳。
只看一眼,便叫人忘了书中圣贤说的是什么。
“殿下怎么不叫醒我。”碧铃不满地嘟起嘴唇,害得她睡得手脚僵硬。
“还有一个月便是除夕。”看着她裹得像个小粽子,景弈渊方才心中的不安又淡了些,却不回答她的问题,“你想出去玩吗?”
“真的?”碧铃的双眸亮晶晶地闪耀,她早就想出去了,忙不迭点头,“想想想。”
语罢,便眼巴巴望着小殿下,只等他大开尊口应下来。
“那除夕便老老实实在重华宫等我,待我结束了宫宴,我们一起出去。”
“好呀。”碧铃满怀憧憬地将手合拢抵在娇小的下巴处,撒娇般对着他道,“到时候我们一定要去胡人街,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天知道每次乌栗说到那里的美食的时候她有多向往。
她一双黑玉般明亮的眸子巴巴望向景弈渊,倒映出他的身形,像是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依赖,眸中的幽黑叫人沉沦。
景弈渊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狼毫,埋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自那日之后,碧铃盼星星盼月亮,都在等着除夕夜的到来。
幸好上天像是听到了她的祈祷,年末的最后一个月,下了几场雪,碧铃喜欢得不亦乐乎,转眼旧年的最后一天便到来。
到了年底,景弈渊果然忙得很,终日锦衣玉冠,披着狐毛大氅,参加宫中的宴会。
碧铃懒得去看外面的人,一个人躲在屋里吃着酸酸甜甜的果脯,好不快活。
天冷了乌栗也懒得出门,两个人将门一关,设了一道结界,谁也听不到她俩嬉笑吵闹的声音。
到了晚上烟花在皇城空中一簇接着一簇燃放的时候,碧铃便知道景弈渊快要回来了,他答应过她要出去玩的,于是抱着手炉在廊下等着。
她冻不着,手炉自然是给小殿下准备着的,正满怀期待等着时,一直守在屋里的狐狸却不甘寂寞,也跑了出来,在碧铃的腿边打转儿,嘴里还不住呜咽着,看起来有几分凄凉。
碧铃于心不忍,最终还是将它抱了起来:“带你一起去,我们一起出去玩。”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话说出口之时原本还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狐狸瞬间似乎双眼带笑意眯着,像是极满意她在说什么。
唉,碧铃暗自叹了一口气,要是它在小殿下面前也有这么乖巧就好了,她也不用夹在中间两头吃瘪。
说曹操,曹操到,赴宴回来的景弈渊远远看见站在昏黄灯光下的碧铃,面上的寒意如被春风吹散般化开,待走近看见早已捷足先登,懒洋洋依偎在她怀里的狐狸,化开的寒冰又重新一寸寸凝结起来。
碧铃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一见着他便脆生生喊道:“殿下。”
又急忙将手中的手炉塞到他的手心。
赤赪躺在碧铃手肘间睥睨了面色不虞的少年一眼,呵,一个被她抱在怀里,一个只能自己抱手炉,谁更重要已经是不言而喻。
碧铃没有注意到一人一狐之间的暗流汹涌,只提步向前走去,却又见小殿下没有反应,回头疑惑地朝他望去。
景弈渊的一张脸拢在大氅之中,衬得愈发只有巴掌一般大,唇上还泛着几分白,应是太冷的缘故,却固执地将手炉递给一旁的下人,淡淡道:“我不冷。”
碧铃歪着头想了想,看他的样子,定然是冷的,却又不愿丢了面子,或是怕待会儿出去了要拿的东西太多腾不出手,才撒谎说不冷。
于是会意将狐狸腾到一只手上,空空的右手向景弈渊伸去,还为他找好了理由:“那殿下拉着我吧,不然一会儿人多走散了。”
凉得像是浸了雪水的黑眸这才露出几分笑意,紧抿的唇角微微翘起,景弈渊毫不犹豫地拉住碧铃向她伸出的手。
暖和,柔软,一如他在冰冷的湖水中她游过来的那一刻,全世界都是冰冷的,只有她是温暖的。
他指尖异于常人的冰冷却让碧铃心疼,将出去玩的事都抛到脑后,蹲身将狐狸放到一旁,将景弈渊的两只手都放到自己手心,一边哈着气一边手心手背地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