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在电话里用羡慕又崇拜的语气对简墨谈到连蔚,直到最后才用含糊的语气暗示:“我的天赋测试已经准备好了,你也别担心。”
简墨微笑着挂了电话:如果能够继续待在石山高中,也许他和欧阳会成为不错的朋友。可惜。
五天时间很快过去。
虽然连蔚告诉他写造流程全部走完至少要到三天,再加上登记录入的时间,成绩公布应该是在五天后。不过以防万一,简墨决定把自己全部财产随身携带,以便随时脱身。
为了让简墨安心参加考试,连蔚居然细心地想到给他准备了一个背包。里面有纯净水,清凉油,纸巾,防拉肚子的药,甚至还有平复情绪用的一盒水果糖。这让简墨这个不轻易动容的人,心里也觉得酸酸的。
“紧张不?”欧阳拍了下简墨的肩膀,把一瓶冰可乐塞到他手里,然后环视了一下熙熙攘攘的考生,一派智珠在握的泰然。
周围的学生有的拿着原文书抓紧最后一段时间奋发努力,有的在纸上写写画画似乎想将每一瞬间得到的灵感都记录下来,有的面色微红的与身边的朋友激烈的讨论和交流,有的则坐在旁边全身紧绷一言不发……
考场外面的家长站在烈日下,大汗淋漓地透过铁栅门拉着孩子嘱咐什么,有的只是一味向里面张望……
简墨看得一时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自己一直站在原地,从来没有离开过。
欧阳把准考证塞到他手里,他才下意识抬头看了一下手中过了塑的纸片:谢首,男,十六岁,学校,泛亚联盟东二十六区W市石山高级中学高一(一)班,准考证号:A-E026-0027-5776-0384。
384?简墨不由得想,真是个不错的编号。
天赋测试用的魂笔和点睛,是他这五天利用空余时间自己做的。
南美铁牙木,五百年生,在自制的溶液里浸泡晾干十三次,车成最简单的笔干模型。这是简墨第一次为自己制作魂笔,虽然明知道一定发挥不了作用,要求却比以前更加精益求精。全新的点睛导流槽线路,反复测试十五次后达到他最满意的睛流速和均匀度。为此他提前准备的三十支笔干只剩下十五支。又花费了两天时间将剩下的十五支魂笔刻上导流槽,最后半天时间调制了五份点睛,方才大功告成。
简墨的动作没有刻意去瞒连蔚。毕竟这段时间连蔚盯他盯的那么紧,制作魂笔也不是短时间的功夫吗,更何况他是拿连蔚给他买魂笔和点睛的钱去买了原材料回来。连蔚先是有些生气,不过在简墨向他展示了自己的成果后,连蔚就打消了自己再去给他买一套用具的念头。心想,难怪这孩子那时在六街被追的那么惨,看来也是巡警们的重点观测对象了。
欧阳不知道这些笔是简墨自己做的,所以当他看见简墨从笔袋里拿出淡白色木纹细腻、外形明显不是制式的魂笔时,心里不由得感叹:连主任对阿首真是没话说。竟然准备的是手工魂笔,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简墨没有关注别人的目光。他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面前长长的淡黄色诞生纸上。虽然六街也有的卖,他也曾经看过多次。但在上面写字,这却是第一次。
测试组委会还为考生们专门准备了一打稿纸备用。不过对于已经在脑子里打了上百次腹稿的简墨来说,一篇需要在八个小时内完成的文稿,有无大纲并不是问题。
青蓝色的点睛在诞生纸上蔓延开来。长长短短的句子,如同湖边杨柳垂下的丝绦,整齐密布却又不尽相同。这明明没有灵魂,甚至连实体都称不上的字迹,此刻却暗暗闪着微光,如同一只只萤火虫,不安地颤动着翅膀,在幽暗寂寞的湖边徘徊。
生命是怎样诞生的?
明明是死物,又怎么样被赋予了生机,有了鲜活的肢体,有了自我的意识,有了蓬勃的活力,有了改变世界的想法。
这是一个奇妙的世界。也许,来到这里,并不是一场悲剧,尤其对于喜欢创造的人来说。
可是这个世界会接纳他吗?会认可他吗?还会把他当成一个外来者驱逐出去。
他并不想离开,因为他已经在这个世界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那些曾经抚育过,保护过,关心过,爱惜过自己的人,他也回报了自己的情感。既然有了牵扯,便有了因果。无论开始怎样的无稽,但是他的停留,已成定局。
真的是不想离开啊。
笔尖甩了出去,勾起细长的弧度,那应该是一只眉毛,若剑飞入鬓。下面会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亮且澈,透却不见底。笑起来很好看,清爽、温暖、让人放松。
这个生命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优渥很舒适,但是呆在我身边会更好。爸爸,妈妈,三儿,还有即将告别的连蔚,欧阳……如果这个世界注定不会有人为我停留,至少我创造的这一个,会例外。不是血脉的羁绊,却比血脉更加深厚牢固。何时何地,不离不弃。
如此,我便赐你永生。
第15章 羁绊
简墨在写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全部意识如同被抽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他从椅子上滑落摔到地上动静不大,但足以惊起全场考生的注意。监考老师立刻快步跑了过来,大力按揉他的人中,却没有弄醒他,只得对另外两名监考老师交代一句,背着简墨出了考场,直奔医疗室。
另两位监考老师对望一眼,默默摇头:每年都有这么几位昏倒考场的,已经不新鲜了。其中一人叹气道:“心理素质真是太差了。”
一人走过去,收拾了简墨摔倒时带到地上的东西,然后将桌上的诞生纸拿起准备收起,却发现上面的字迹干净,收尾完整,轻轻咦了一声:“写完了?这手法——”
连蔚赶到医疗室的时候,简墨还没有醒。医疗室的医生检查过一遍后说:“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很正常,就是血糖低了点。可能中午没有吃饭,又一直在用脑。让他睡一会就没事了。”
连蔚只好谢过医生,把简墨带回家。看着在床上昏睡中面色有些发白的少年,连蔚心里又是痛惜又是欣慰,给他拉过一床毯子盖好,就离开了。
晚上给这个孩子准备一桌好吃的犒劳犒劳吧。
简墨在睡觉,睡得很酣畅,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连蔚进来过好几次,都没能唤醒他。
他感觉自己正飘在无尽的宇宙中央,周围有许多星星点点的荧光在浮动,有的明亮如皓月,有的微弱如萤火,有的灵动如精灵,有的旋转如陀螺……远远近近,如幽暗的海上漂流着发光的藻类。
梦见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的,不过他总觉得这与上一世做梦时见到的浩淼星空不同:那时的星空虽然同样浩渺无际,却是给人空灵寂寞之感。而这一片星海,却让他感觉到蓬勃的生机,就仿佛那些星星是有生命的。
他有时候甚至会荒谬地觉得,如果自己开口说话,星星们是会回应自己的。
当然,他不会真的去做这种事情。
就让他静静躺在这篇美丽的星海中,安静地什么发会儿呆吧。
忽然,简墨感觉到某处有人正专注地看着自己,而且已经看了自己很长时间了。强烈的被视感,如有实质的触碰感,让他十分在意,但心里却并不紧张。尽管他没有发觉注视他的人,但莫名的就觉得这目光并没有恶意,像是刻意让自己发现一样。
是谁?
蓦地睁开眼睛,视界里是他在连蔚家的房间。房间里一片黑暗寂静,外面的路灯灯光透过淡蓝色兰花窗帘,弥漫着朦胧的光。
简墨的呼吸停了一拍,随即有些失望的舒了一口气:原来是做梦。
那个梦——
不,有人!
简墨蹭得坐了起来,警惕地看向阳台门上的身影:一个年轻的男子,黑发黑眸,正在黑暗中微笑着看着他。
“你是谁?”简墨冷声问道。
年轻男子笑意更盛,他宛若一位优雅的贵族般微微做了个摊手的姿势:“我是谁——不是应该由您来告诉我吗?”
最普通的白衬衣,袖子折到七分,方领留了最上面一粒未扣。男子的打扮很寻常,但不论是他刚刚随意的靠在栏杆上姿态,还是说话时的抑扬顿挫,都如同受过严苛训练一样得体且给人视觉享受。简墨不由得联想到花体写成的十四行诗,隽秀而不失傲骨。
年轻男子从容地走到简墨的床边,半跪下来。他捧起简墨的手,低头合眼,额心轻轻地贴上。细碎的刘海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显得十分柔顺。
造物向神灵膜拜,生命的牵引在胸口跳跃;
孩子向父母昵亲,灵魂的传承在眉心印结;
骑士向主人誓忠,长剑的信仰在左肩闪耀。
简墨没有推开这位年轻男子。
他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人走过来跪倒靠近自己的姿势娴熟自如若得仿佛已经做多次。而自己就这般望着他的场景,又似乎在他脑海里出现过很多次。简墨明确自己记忆中并没有这个年轻男子,然而感觉却告诉他,这不是演戏。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