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今他已长到十六岁,自然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直接」去抢东西了。
思及此处,他兴致怏怏的看了眼晏婴:“我吃不下,给阿蒙吧。”
原本偎着墙角眯眼打盹的阿蒙,得到主人示意,肥胖的鹰躯一震,立刻兴奋的扑起翅膀,一头扎进了食盒。
晏婴知他病得厉害,已连续两日未进汤水,能醒着同他讲话已是万幸。见四下无人,他悄悄从袖中摸出一根金针,道:“殿下要的东西,老奴带来了。”
宴会结束后,西陵韶华没有立刻离去,反而借着酒兴,一路踱到了采绿湖边。
一截玉箫,分花拂柳,露出树后的白衣公子。
西陵韶华满是欣慰:“你能如期赴约,我很高兴。”
巫子彦依旧是淡贮的神色:“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西陵韶华不答,只问:“公子可有把握甩掉后面的尾巴?”
子彦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西陵韶华打量着他俊秀的眉眼,叹道:“有个人,想见你一面。他,一直在等你。”
楚使驿馆,三更,佛室。
高大的观音像缓缓移开,露出里面隐藏的暗室。暗室中央,一个黑袍老者,背对着他们,坐在轮椅里面。
暗室门合上时,他才转动轮椅,回过身。黑绫衣下,老者只露着一双利如鹰隼的双目,反复盯着不远处绝然而立的白衣少年,声音浑厚干哑:“你生的不似阿语,好好一张脸,全让巫启给祸害了。想必,你性情更似阿语罢!”
话中不满,昭然若揭,竟还隐隐透着几分遗憾。
子彦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西陵韶华垂手,恭敬的侍立在一旁,见状,道:“这孩子眼生,父亲莫吓坏了他。”
父亲?子彦一怔一惊,难道,此人就是――?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老者转着轮椅,靠近他几分,傲然道:“小子,你该唤我一声「外公」。”
如此直接霸道,倒是十分符合西楚一代霸主西陵衍的作风。
子彦淡静如初,只微微蹙起眉峰,有些困惑的看着两人。
老者倒也不计较,只扫了眼西陵韶华。西陵韶华会意,看着子彦笑道:“你不必害怕。你身负楚人血脉,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你,然后带你回楚国。”
子彦依旧不答。
老者看不下去,睨着眼道:“巫启将你视作孽子,你留在巫国,永无出头之日。可凤神血脉,乃我楚人的骄傲与信仰。你若与我归楚,我立刻下诏,让你做楚国的世子,日后,整个西楚,乃至天下九州,都将归你统治。”
西陵韶华垂目立着,仿佛这世子之位,与他无甚关系。老者说完后,他甚至还给了对面的白衣少年一个鼓励的眼神,和煦问道:“就算不为这些,你,难道不想见见你的母亲么?她,也一直在等你回去。”
子彦浑身一震,面色霎时雪白。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无法再保持沉默。
嗫喏半晌,他低首敛眉,俊秀如玉的面上,看不清楚神色:“此事,我需与母妃商量后,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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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青缇之约
冷月如霜,映照在扶窗而立的素衣少女身上。
她就那样虔诚的长望夜空,任及腰青丝随风漫舞,仿佛暗夜里,悄然绽放的幽昙。
她的身后,一个布袍青年正端坐在轮椅中,双目冲静的凝视她的背影。
“七日前,巫紫曦顺利诞下一子,举国欢庆,王上爱不释手,喜得三日未眠,赐名「麒麟」。朝中早已暗潮汹涌,以巫国的强势和巫紫曦的手段,易储风波,早晚都会发生。风国世子娶了巫国公主,算不得什么,想要站稳根基――名扬天下的幽兰公主,必须嫁与凤神后裔。”
说到此处,布袍青年沉静的眼睛里陡然激起一道精光:“到时,你们姐弟在风国的地位,将无人能憾,也无人敢憾。”
幽兰依旧不动,恍若未闻。
仰首望着这异国的夜,她忽然忆起,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月冷千山,遍地雪落,曾经有一个少年,浑身浴血的闯入她的地盘,抢走了她最心爱的马匹。
那是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得到的越影啊,如今,她的越影长大了,却早不认得她了。
幽兰轻轻漾起一抹笑靥,眸间,水色一点点的溢出,复一点点的在月下蒸干。
她终于缓缓转身,柳眉一扬,还是惯有的骄傲姿态:“若日后阿云不能执掌风国,我会亲手杀了你。”
布袍青年颔首而笑,眉间坦荡,满是赞许:“如此,才像我薛衡的徒儿。”
这一夜,剑北却是传来了紧急军报。
原来,三日前,风楚两国交界处,双方守将因口角之争发生激战,俱是伤亡惨重。楚人好战,哪肯在战事上吃亏,战火一起,便立刻从四方增调兵力至边关,大有攻城略地之势。风王连夜派了使者,携带国书及重礼至楚营赔罪,谁知,楚国大将熊晖非但不买账,还斩使焚书,撂下狠话要风国血债血偿。
风国力不敌楚,只能寄托外援。当时恰逢巫王正式下诏宣布巫子彦与风幽兰定亲之事,风王及群臣也顾不得颜面与礼仪,只得连夜准备仪驾,提前送幽兰公主至巫国,行“问名”与“纳吉”之礼。
礼数未全,风国公主的仪驾便已启程赶赴沧冥,风王必是心急如焚罢……这场战事,恐怕也不仅仅是口角之争那么简单了……
剑北紧邻风楚交界,若楚人真是另有图谋,主将不在,那剑北也势必危急。
此刻,巫王酒醉微酣,太阳穴突突疼得不停,一个青衣内侍正跪坐在榻边,轻轻为他按揉头部。
闻得奏禀,他揉了揉额角,沉声吩咐:“立刻宣东阳侯入宫。”
风楚这场交战来得太过突然,三日后剑北才传来消息,季礼乍闻此报,亦是吃惊得厉害。
他匆匆换上官服,冒着星月入宫时,巫王正披衣立在垂文殿的书阁,盯着一幅九州地形图看。
见东阳侯进来,巫王免了礼,直入正题:“若楚人突袭,剑北大营可有应急之策?”
季礼指着地图上一处凸起的地方,道:“首当其冲的,当是乌岭。而乌岭西南边上的壁亭,恰是巫、楚、风交界之处,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可作倚重之地。只要马彪指挥得当,楚人占不到便宜。”
巫王看他面色凝重,便指着乌岭旁侧一处断裂地带,问:“这是何处?”
季礼被戳中心事,叹道:“老臣不敢欺瞒。此处,是一道断裂的峡谷,深达千丈,瘴气漂浮,毒物丛生。月城的百姓将这峡谷称为「死人谷」,因为以前试图攀崖进谷的人,皆是尸骨无存,再无音讯。老臣初到剑北时,还不信此事,特意抽掉了步兵营的将士驻扎在附近。谁知,到了第二日,那些将士全部面色乌青、七窍流血的死掉了。营中的军医,根本看不出来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老侯爷的言下之意,便是此地并无任何驻防。若楚人当真不顾性命,以此为突破口,后果将不堪设想。
巫王了然于心,道:“暗血阁的毒使,百毒不侵,孤倒是可以派他们前去剑北查探地形。只是,他们不懂军务,恐怕,尚需恺之另派大将协助。”
季礼犹豫半晌,十分谨慎的道:“其实,昔日老臣军中,有一队人,曾从谷中生还。”
巫王大为意外,顿时展眉:“他们都是何人?可在沧冥?”
季礼虎目睨向一侧,语气异常复杂:“一年前,剑北大旱,半年不雨,世子殿下曾不顾军令,带人进谷寻找水源。”
东阳侯语带尴尬,殿内一时陷入死寂。
大半夜,巫王带着东阳侯来了禁室,生生将一帮老内侍从睡梦中惊醒。
石室内的少年,已经再次陷入昏迷。两名老内侍立刻轻车熟路的提了数桶冰盐水进来,一桶接着一桶的朝着九辰兜头浇下,直到他从呛咳中醒来。九辰早已习惯,这两日,他自己都数不清一共被泼醒过多少次。
醒来之后,九辰就沉默的抱膝坐着,眼睛始终盯着地面,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冻得还是痛得。
一双青龙靴尖,渐渐出现在视线里,九辰抬头,只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隐隐有些熟悉,但混沌间,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就继续垂下眼睛,盯着地面看。
巫王皱眉,甚是无语,东阳侯则喉咙干哑,看得目瞪口呆。
那两名老内侍见状,只当世子无礼,复提了桶水照着地上的少年浇了下去。
九辰呛咳不止,大约明白是必须要清醒过来了,便摸出指间的那根金针,扎进了左肩。
这一招刺穴的方法,还是他从金乌那里学来的。
眩晕感逐渐消失,眼睛也一点点清明起来,九辰盯着那靴尖看了半晌,终于意识到来人是巫王,才费力挺直肩膀,偏过头,试图止住咳嗽。
巫王并无心思去计较他的失礼行为,沉声问:“剑北死人谷的地形,还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