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礼恭敬回道:“不瞒王上,臣昨夜回府后,辗转难眠,思量再三,才做出如此决定。不仅为他,也为臣心中一股不甘,更为了王上的安危和巫国的大业。”
巫王轻抿了口茶水,抬眼看季礼脸色有些难看,便笑道:“恺之,昨日辰儿说话是爽直了一些,我倒觉得十分难得。少年人,总是有几分意气的,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再说,让他留在宫里,是孤的主意,与他无关。”
季礼心头烦躁难消,叹道:“王上不必替他说好话,这混账小子,就是欠管教!是我无能,整整五年,都没能将这混小子的性子给磨平。他性情孤僻乖戾,软硬不吃,最有主意,若将他留在王都,迟早会惹出祸患。若伤及王上与巫国体面,到那时,臣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巫王摇首,道:“恺之治军一绝,练兵有方,若说这天底下有你治不服的兵,我可不信。”
季礼浓眉紧皱,道:“王上是有所不知。三年前,这混小子为了驯服那只号称「沙漠之王」的枭鹰,竟然不顾军令,私入剑北之北的荒漠地带,去射杀那只枭鹰的宿敌「黑雕」。为了此事,我打了他一百多鞭子,将他在营门口吊了五日五夜,都没能让他服软。那时,他才不过十三岁。而此事,不过是他所犯下的无数混账事里面的一件,思及此处,臣便心寒背冷。为了一只畜生,便乖戾叛逆如此,臣实在不敢让他继续留在王上身边。”
巫王似是想到了什么,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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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风雨交加
午后,巫王召南央与桓冲于垂文殿商议朝政。
九辰整理完早朝纪要,只能留在书阁听当朝左相大人与右相大人委婉含蓄兼绵里藏针的争论不休。
丹青坊,南隽站在墨兰阁内,隔窗伫立。
阁内的车娘跪坐在案边,不急不缓的煮着新鲜的茶水。
“梦姑姑与寒长老想见公子一面。”
车娘垂首细声道。
南隽蹙眉:“我的话,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车娘玉指摩挲着壶柄:“不是不明白,而是,他们本就不打算离开沧冥。”
“什么意思?”
“公子心中自有答案,何必多此一问。”
南隽冷笑:“看来,如今的端木一族中,我这个少族长,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车娘缓缓摇首:“他们若不是因为忌惮公子,早就闹翻天了,何必隐忍到今日?”
南隽倒有些意外,他坐回案旁,握住车娘一只柔软素手,挑眉道:“你倒是说说,他们要闹什么?”
车娘极是自然的偎入他怀中,道:“奴婢愚钝,哪里知道这些?奴婢只是得到消息,梦、寒两位长老昨日曾在北市现身。”
“北市?”南隽握紧她的手,道:“呵,南市果然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只可惜,北市跟南市不同,想控制北市,只怕他们还没那个本事。”
车娘浅浅一笑:“此一时,彼一时。昨日,北市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马乱,几乎所有马场的马都疯了一般冲去栅栏,狂奔不止。后来,戍卫营带人射杀了全部乱马,一匹都没留。如今马市疲软无货,想要趁虚而入,也未尝没有机会。”
南隽加重了手上力道,一只手挑起车娘下巴,眯眼,语气里满是危险的气息:“昨日的事,为何此时才回禀我?”
车娘抿唇而笑:“奴婢没有证据,不敢妄言。”顿了顿,她道:“公子可知,昨日袭击马市的,是什么人?”
“说说看。”
车娘在他耳畔轻轻吐出三字:暗血阁。
南隽冷笑一声:“咱们这位王上,果然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敲门声传来,车娘恢复冷静神色,她松开手,迅速离开令她无限依恋的怀抱,道:“何事?”
外面的人恭敬的回道:“公子要的消息有线索了,世子可能在宫中。”
车娘听罢,便回身去看南隽。
南隽暗暗松了口气,不动声色道:“知道了,继续盯着点。”
垂文殿内,君臣三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深夜,其间,晏婴特地准备了两顿小夜宵,防止他们饿着。
因此,当夜,九辰再次错过了宫禁,只能留宿宫中。
巫王倒没有再去章台宫,直接在垂文殿歇了。
夜半时分,巫王从梦中挣扎醒来,听着殿中断断续续的低咳声,只觉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晏婴听到动静,忙让内侍掌灯,匆匆行到龙榻之前,道:“王上可有吩咐?”
巫王揉着额角,皱眉:“谁在咳嗽?”
晏婴看巫王语气中带了几分烦躁,生怕触他逆鳞,却又不敢不回,只能战战兢兢、硬着头皮道:“可能是外间的奴才不懂事,老奴……老奴马上去查。”
巫王忍着头痛,喝了口小内侍准备的茶水,才摆手示意他退下。
晏婴尽量压着动静,一路踩着碎步奔到书阁。
九辰正握着一卷书在灯下细读,见他进来,道:“出了何事?”
晏婴急得团团转,道:“王上醒了,刚刚直问老奴是谁在咳嗽,老奴胡编了个理由,只怕瞒不了多久。”
九辰合住书册,复咳了一声,道:“是我糊涂了,有劳晏公。”
晏婴却苦于无计可施,听了此话,道:“殿下可是有主意了?”
九辰点头:“我先去沉思殿,等天快亮的时候再回来,他应该不会发现的。”
晏婴想来想去也只能如此,便道:“老奴派个人送送殿下。”
九辰暗施内力活动了一下双膝,扶案缓缓起身,依旧拾起那卷书册,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何必麻烦他们。”
晏婴总算松了口气,他抹了把冷汗,悄然回到寝阁,正要命内侍灭灯,却突地发现巫王依旧坐在床榻之上,立时吓得打了个激灵。
极力平复了一番心绪,晏婴才小心翼翼的回禀道:“老奴请王上安歇。”
巫王瞥着他,两道刀刻般的剑眉拧得极深:“方才,是世子在咳?”
晏婴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巫王嫌恶的收回目光,道:“去让世子过来。”
晏婴哆嗦着道:“殿下……殿下去沉思殿了。”说罢,他连连叩首:“王上明鉴,这都是老奴的主意,老奴该死!”
巫王心头添了几分烦躁:“他到底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晏婴已无法再遮遮掩掩,只能尽力圆场道:“殿下可能受了些凉,嗓子不舒服,方才扰了王上。所以,殿下的意思是,他今夜先去沉思殿,等明儿天亮了再过来,让王上好好休息。”
出乎晏婴意料,巫王并没有发怒,只是沉默的听完,便躺了回去。
晏婴缓了缓,才手足俱冷得从地上爬了起来,吩咐内侍灭灯。
到了后半夜,外面却是毫无预兆的起了大风。
风声飒飒,穿林扫叶,伴随着滚滚闷雷,噼噼啪啪便是一阵急雨。
云妃车舆被困在半途,只能由侍婢珊瑚扶着到一旁的殿檐下躲雨。
珊瑚忙替云妃解下淋湿的披风,道:“这雨怎么跟急惊风似的,说来就来,幸好娘娘提前回来了,否则,定要被困在山道上了。”
云妃望着漫天大雨,笑道:“佛祖有灵,普降甘霖于众生,是大慈悲。”
珊瑚不解道:“娘娘明明只是去礼佛而已,怎么,倒像也沾了佛气似的。”
云妃笑而不语,缓缓闭目,双掌合十,于这雨夜中默默祈祷。
珊瑚愈加看不明白,便只在一旁静静看着。
过了会儿,云妃睁开双眸,带了丝疑惑,问珊瑚:“你听,是不是有声音?”
珊瑚竖起耳朵听了听,摇头道:“除了雨声,还有什么声音,娘娘定是听错了。”
云妃摇首,道:“不,是咳嗽声,有人生病了。”
珊瑚有些摸不着头脑,云妃却已经循声往里面走去。
“沉思殿……”云妃望着殿上匾额,奇道:“不是已经无人住了么?”
珊瑚跟了过来,道:“兴许,最近又住了人。”
云妃听着耳畔萦绕不去的低咳声,行了几步,便要去推殿门。
珊瑚大惊,忙挡在前面,道:“娘娘,这可是世子殿下住过的地方,您进去不合适。况且,若给王后知道了,又该惹出大麻烦了。”
云妃神色有些焦急,道:“你听这声音,明明是个孩子,如果不进去看看,我于心不安。”
说完,她便越过珊瑚,迅速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哎!娘娘!”珊瑚又惊又急,却也不敢大声喊叫,忙急急追了进去。
殿内一片漆黑,云妃命珊瑚取出火折掌了灯,扫视一圈,终于看清躺在窗边榻上的少年。
珊瑚近前一看,立刻吓得退了几步,结结巴巴道:“好像是……是世子殿下。”
云妃此刻反倒镇定下来,她举起殿内唯一的一盏灯,命珊瑚关了门窗,然后轻步偎到榻前,细细打量着九辰面色,柳眉颦起,道:“怎么会病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