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有驿馆的仆从过来叩响了房门,见开门的人是个陌生的金衣男子,那小仆一愣。
巫商见那小仆手里握了封信,便道:“侯爷有事出去了,有事和我说便是。”
小仆见巫商语气随和,又大摇大摆的待在贵人的房间里,不疑有他,便把手里的信递了过去,恭敬道:“这是宫里头送来的,说是急信,还望大人务必转交到侯爷手里。”
巫商接过,送走那小仆,立刻关紧屋门,在案旁犹豫片刻,便移过来烛台,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粗略览过信上的内容,却是脸色一变。
凤仪殿,虽然遣散了伶人们,入夜之后,西陵韶华依旧习惯在水榭里温上一壶酒,浅斟低吟,消磨这略带着轻寒的春夜。
正喝得酒意微醺,忽有内侍来报:“殿下,住在子兰殿的小殿下来了。”
因楚王严令,宫中内侍皆不敢以“巫国世子”称呼九辰,改称“小殿下”,既不至于冒犯来了身为世子的西陵韶华,也合乎九辰的身份。
西陵韶华目光微闪,忙整衣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九辰来凤仪殿并非临时起意,他清楚的知道,那夜西陵韶华在子兰殿说的一席话,看似情真意切,说到底,不过是提醒自己楚王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即使对于凤神血脉,也只有利用而已。
九辰晒然,西陵韶华虽擅攻心之计,殊不知,他对楚王本就没抱期望,又岂会因此事自乱阵脚。不过,今日子兰殿外,那几名内侍肆无忌惮的谈论巫子玉,倒让九辰心中的警铃再次打响。若无人授意,谁敢公然违背楚王严令,在子兰殿外高声议论此事?
正想着,西陵韶华广袖白袍,快步从殿内出来了,声音一如既往的亲切热络:“辰儿快进来,怎么在大门外站着,以后再到舅舅这里不必通禀,想吃什么喝什么直接让奴才们去做。”
九辰实在跟他热络不起来,听他絮叨了两句,便客气的道:“深夜打扰,望殿下见谅。”
西陵韶华看起来极高兴:“这偌大的凤仪殿就我一人,正无聊的紧,倒巴不得你日日都来。”一把拽起那少年的手臂,大步往水榭走去。
早有内侍添了酒盏,九辰轻抿了一口,便道:“今日,我想和殿下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从凤仪殿回来,已近三更。
和西陵韶华谈得还算顺利,可这一夜,九辰又失眠了。
“神女树虽为神木,可一旦复活,以父王的野心,必将引发天下祸乱。”
“这世上,最想摧毁神女树的,不是旁人,正是我的妹妹、你的母亲――阿语。”
末了,西陵韶华忽然说了这么两句。在九辰脑海中始终盘桓不去。
楚国的春夜,还是有些寒峭的。躺在榻上,他忽冷忽热,冷汗透衣,感觉好像是生了场大病似的。一直到天蒙蒙亮,这种难受劲儿都没能舒缓。
次日一早,在九歌殿用完早膳,楚王便命人收拾行囊,亲自送九辰去驻扎在巫山之上的威虎军驻地。
楚王宫巍峨宏伟的正门楼外,百官已列队恭候,六匹骏马拉着一辆奢华的青盖马车,停在正中空地上,百余名护灵军将士携弓带剑,手执旌旗,紧紧的护在马车两侧,军容肃穆。
宫门缓缓打开,楚王坐在轮椅里,眉目威严,精神矍铄。百官和将士们依次跪落,高升呼拜。楚王一笑,牵起身旁少年的手,在典雅悠扬的乐声中,登上马车。
百官们又是一阵叩拜赞颂。将士们则翻身上马,手中旌旗一展,簇拥着马车,朝寰州城外迤逦行去。
从宫门到城门口,沿途挤满百姓,纷纷跪在道路两旁,为楚王和凤神血脉送行。
几乎同时,巫商也离开驿馆,骑着匹快马,朝宫门方向奔去。手中,捏着昨夜仆从送来的那封信。
“明日辰时二刻,子兰殿扫洒以待,期与王兄尽释前嫌,共谋大事。子沂留。”
信纸上,只有寥寥一行字,却令巫商心潮翻涌,无法平静。
他离开巫国时,当年那件惊天真相刚刚被揭露,九辰已然“战死”在剑北。这一路奔袭,他并不知后面发生的曲折。因而,乍闻九辰尚在世的消息,他又惊又喜,可细思这封信的内容,他又忧虑重重。
九辰既然住在楚王宫中,多半楚王已知当年真相,那他在信中提到的“共谋大事”,又是指什么?难不成,这孩子也对阿启心生怨恨,和玉儿一样被楚王利用,要举兵攻打巫国?
他必须问清楚,极力阻止此事,不能让两个孩子身陷险境。
因而今日一大早,他便戴上面具,换上一身巫子玉常穿的紫色衣袍,赶来楚王宫,代替子玉和九辰见面。
宫门外,果然已有内侍在等候。
见文时侯今日戴了面具,虽有些奇怪,可这身衣袍确实是文时侯之物,便也没多做怀疑,引着巫商朝宫里行去。
毕竟,谁会闲着没事冒充一个落难至此的巫国侯爷。
昨夜负气而走,在花楼厮混了一夜,巫子玉早上才回到驿馆。
他不得不承认,在面对巫商时,虽有隔阂和怨恨,可他总是忍不住耍些小孩子脾气。
也许潜意识里,他还是认这个父亲的……?巫子玉自嘲一声,正头疼欲裂的想如何把巫商打发走,不让他怀了自己的好事,驿丞已如往常般迎了上来,不似往常热情,反而惊讶的问:“贵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巫子玉听得云里雾里,也懒得跟他计较,含糊应了声,便举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屋内还亮着灯,这让巫子玉无端有些紧张,莫非,他一夜未眠,在等自己回来?深吸一口气,咬牙推开屋门,不由一愣。
屋里空荡荡的,并无一个人影。床上的衾被也叠的整整齐齐,没有动过的痕迹。
他……走了?
巫子玉心头无端有些失落,怔了半晌,眼角扫过衣架,又忽觉不对。他常穿的那件紫袍,好像没有了。
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他掉头奔出屋外,终于在耳房里找到了被点了穴捆在地上的一群护卫。
“他去了何处?”巫子玉揪起一个护卫的衣领,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焦虑,以及担忧。
那护卫迅速心领神会:“王使穿着侯爷的衣袍,刚刚骑马出门了。”
巫子玉撇下那护卫,掉头去寻驿丞,驿丞听得更糊涂,只道:“像是往宫门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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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第 187 章
那内侍一路引着巫商到子兰殿长阶前,才躬身道:“小殿下已在殿中恭候,侯爷快请进。”引袖做了个请的姿势。
巫商回礼致谢, 便举步走上长阶。殿门前垂首站着两个内侍,似也得了嘱咐,见巫商过来,忙请他入殿。
虽是白日,子兰殿的殿门却紧闭着,轻扫一圈, 连窗户也都关得严严实实。巫商暗暗讶然,莫非, 九辰是生着病不能见风?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他愈发迫不及待的朝殿门走去,待走到跟前,定了定脚步,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缓缓推开了两扇沉重的殿门。
殿门一开, 晨起明媚的日光立刻争先恐后的倾泻而入,殿中浮尘一览无余。巫商四处一望,并不见九辰踪迹,也无内侍在内侍候,正欲询问,只听身后“砰”的一声,殿门被人从外面关闭,殿内瞬间暗了下来。
巫商暗呼不妙,陡然意识到可能落入了圈套,可转念一想,那信上的字迹,分明就是九辰所写。
莫非,这圈套就是九辰设下的,目的,就是要……针对子玉……!
他一颗心砰砰直跳,凝神细听殿内动静,急唤了声“殿下”,欲引出九辰,不料耳边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火苗窜动的声响,紧接着,鼻尖也传来浓烈的麻油味儿,扭头往两边一看,登时失色!
殿中不知何时已起了火,两边箱柜帐子皆被引燃,熊熊火光,以不可抵挡之势,迅速朝中央蔓延,滚滚浓烟,更是呛得人喘不过气。
这显然是一场精密设计的局,巫商既震惊又后怕,惊得是九辰竟要置巫子玉于死地,后怕的是幸而自己接到了那封信,代替子玉掉进了陷阱。否则,此刻葬身火海的就是子玉了。
他再不犹豫,纵身往殿门处掠去,这已是唯一的逃生通道。不出所料,殿门已被人从外面锁住,他攥住门闩晃了晃,殿门极结实,便双掌运力,欲破开殿门,正此时,殿顶突得跃下两道蒙面人,二话不说,挺剑便刺向他双掌。
巫商走得急,并未带兵器,闪避了一阵,运力逼开那两人,大火却已沿着墙角蔓延到殿门处,想来,是设局者在墙角也泼了油。
浓烟已熏得人睁不看眼,巫商逼开火势最旺的区域,踉跄往后退了几步,寻找其他出口。
子兰殿突然失火,很快惊动了周围的宫人们,内侍们纷纷涌过来,正欲组织救火,殿前却突然涌来许多护卫,直言有贼人闯入殿里,意图谋害殿下,将众人呵斥下去,并称奉世子命令,查明真相前,不许任何人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