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说得对,我不得好死。”巫后嘴角露出一抹恶毒的笑:“这么多年,你折磨我,折磨我的孩子,不过是恨我害死了她。为何你不敢承认,真正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巫启!”
“你闭嘴!”熟悉的闷痛感,再度袭来,巫王踉跄一步,如看鬼魅一般,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巫后,眸中熊熊燃烧的仇恨火焰,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青龙剑嗡嗡震动,剑气暴走,夺命冷刃随着主人心意,不受控制的逼向巫后。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一人跌跌撞撞的从远处疾奔而来,挡在巫后身前,惊恐万分的看着那柄青龙剑和陷入癫狂的巫王,高声哭道:“王上!王后她是真心爱您敬您的!您不能杀她!”
说罢,又急急转过头,哀求道:“公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事已至此,你何苦再瞒下去?!”
大军班师回朝后,一场大雪,掩盖了战争带来的所有残酷痕迹。从乌岭至壁亭,大雪绵延数百里,苍茫辽阔,关隘城墙皆是银装素裹。
岐黄关外,大雪封山,阻绝了所有道路,唯独大山深处那处活泉,依旧热气蒸腾,潺潺流动。
一个青色身影,敏捷的在雪中飞纵跳跃,浑身湿淋淋的,挂满冰凌,手中拎着一条他刚从冰河里摸出的活鲤鱼。待行到活泉边上,他才从树梢跃下,捡了一捆木柴,一路往里走去。
活泉的发源处,是一个岩洞。因山底有岩浆涌动,洞里温暖如春,丝毫感受不到山间的严寒。洞内别无长物,桌椅榻皆是用石头替代,石榻下凿了大坑,里面填满烧得通红的木炭,可充当地龙。
一个黑衣少年,正盘膝坐在石榻上,用石子当棋子,自己跟自己玩棋子。听到动静,他循声微微侧头,颇是意兴阑珊的皱起眉毛:“今日又是什么鱼?”
“香喷喷的活鲤鱼!”
青岚一脸幽怨的把鱼挂到石壁上,咬牙切齿道:“九幽这家伙,天天逼我下河捉鱼,还惯会拿你当幌子,依我看是她自己想吃鱼吧!迟早有一天,我会被她折腾死的。”说罢,径自去石榻旁就这炭火烤起衣服来。
九辰一时无语。提起此事,他也甚是无奈,自从失明之后,幽兰每日都要逼他吃掉一双鱼眼,说是从某本医书里看到的明目偏方。
他自小就对这些滑腻腻的东西敬而远之,第一次咽下时,几欲作呕,第二次便趁着幽兰不注意,悄悄吐到一边。这一招很快便被幽兰发现,她一怒之下,逼着他连吞了两双鱼眼才肯罢休。
被逼到今日,他已淡定许多,往往不等幽兰开口,便主动让她把鱼眼剔出来,就着汤一口吞下。幽兰心情便格外爽快。
见九辰不说话,青岚托着下巴絮叨:“她这法子若是管用只怕全天下的鱼都要死绝了。”忽得,他眼睛一溜,嘿嘿笑道:“等雪停了,你跟我去西楚吧!我们那儿,少陵曲氏、浮阳金氏、平丘董氏,还有熊氏,都是极厉害的医学大家,总有一个能治好你的眼睛。”
九辰不动声色的落下一颗石子,道:“这主意不错。正巧,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青岚立刻警惕道:“你又想套我话!”
“这次,是开诚布公。”九辰重新捡起一颗石子,细细把玩着,道:“这些时日,有位贵客,一直在洞外晃悠,你打算何时向我引荐?”
青岚顿时如吞了只苍蝇似的,艰难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吭声。不由奇怪,这家伙眼睛明明看不见,是如何发现的?
“若我没猜错,他应该也是护灵军的重要人物。”九辰斟酌着道:“你屡次护我于危难之中,我承你们护灵军情谊良多。我虽不知你们真正的目的,想来,应与我腕间那个怪异的图腾有关系。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既然各取所需,不如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青岚甚是尴尬的抓了抓脑袋,嗫喏半晌,道:“我、我去问问他。”说罢,便落荒而逃。
幽兰正巧从外面进来,见青岚这番模样,隐约猜到几分,转念一想到自己怀中揣的那件麻烦物件,不由叹了口气。
刚叹完,便听九辰问:“出了何事?”
幽兰坐到石榻上,坦白道:“父王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今早来了密信,命我带你回风国养伤。”
不等九辰开口,她便果决的道:“如今风国局势混乱,此事自然不成。不过,那些护灵军,这两日活动的愈加频繁,我实在是担忧。”
九辰却道:“无妨。我已打算,和他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
幽兰一惊,急问:“你怎么不同我商量一下,这些人虎视眈眈,定然没安什么好心。至少,等雪停之后,我暗中调派一些亲随过来,此事才有可行的余地。”
九辰倒没她这么紧张,只是心中疑窦颇重,道:“我现在眼睛不方便,又没有巫国世子的身份做依傍,他们若想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你难道不好奇,他们为何只日日在暗中徘徊,却一直未有进一步动作么?上次岐黄关上,薛衡在帅帐埋下火药,青岚不惜以性命救我,可见,他们不但不会伤我性命,还十分爱护我这条命。”
幽兰垂眸沉默半晌,忽想起一个主意,便有些犹豫道:“那个人,还在岐黄关上,我知道,你不大愿意和他相见。可眼下,也只有他,能对付护灵军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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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第 169 章
连日大雪, 岐黄关上积雪已能没膝。因关中地势险要, 道路又结了厚厚的冰,除了驻扎在此地的将士们,百姓和来往商客皆缩在室内取暖,皑皑古道上, 鲜有人烟。
积雪最深之处, 是关内一处名“岐岭”的地方, 据说一脚踩下去, 雪能没到大腿。这里紧挨着关口, 易守难攻,每逢战事, 巫军都会在此地安营扎寨。即使战事结束,这里的哨楼上也会安排重兵把守,若遇危险,将士们会立刻点燃烟火,以及时示警传信。
因为这个缘由, 来往商客是不允许靠近岐岭的,百姓们若要进入, 也要经过严格的盘查。这些时日, 因惧怕山路险滑,几乎没有百姓冒险上山,空茫茫的岐岭之上,只有一抹青影,扶剑跪在荒芜的雪地之中,形销骨立,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往来巡逻的将士似已习惯他如此,经过此地时,只例行驱赶一番,便淡定的走开。他们皆揣测,这人只怕是个聋子兼疯子,根本听不懂人言。这青衣剑客刚闯上岐岭时,神情癫狂,一路奔到昔日大军安营扎寨的地方,对着那处烧焦的营帐抱头痛哭,发疯似的用手去刨挖已成焦土的地面,似要从里面挖出什么重要的东西。
驻守此地的将士们都清楚,那处营帐,正是世子殿下生前处理军务所居的帅帐。因大军星夜回朝,营盘内外还未来得及收拾,再加上一众老将因世子英年早逝伤心不已,也有意在此地正式办一场葬礼,便特意吩咐将士们莫要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
青衣人挖了一日一夜,直至十指指甲鲜血直流,也没挖出他想要的东西。将士们愤怒不已,嫌他扰了世子安息,不止一次想驱赶他离开,可惜那青衣人剑术惊人,又兼神志不清,旁人稍有靠近,他便是一通乱打,连马彪等老将都不是他的对手。
挖了一日,又疯癫自语了一日,到了第三日,这青衣剑客总算安静了下来。也是从那日起,他便彻日跪在那片焦土上,不吃不喝,形容枯槁,目如死灰,若不是偶尔大哭大笑两声,将士们几乎以为他已然死去。
他这番形容着实可怜,马彪等人暗暗揣测,此人恐怕是九辰的旧识,因得了世子战死的消息,才急急赶来此地。将士们慨叹不已,连日观察下来,见这青衣人确实只是跪着,也不闹事,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积雪已掩盖了那场大火留下的所有痕迹,那青衣剑客却依旧不肯离去,执拗的跪在那里,任由落雪将他一点点吞没。最后,还是将士们看不过去,用兵器砸开雪窟,硬生生把他从雪堆里刨了出来。
他气息仍在,眸光却渐渐涣散,俨然已无求生之意。
将士们不由困惑,究竟是何等情谊,才能令一个人追悔、自伤到如此地步?
不远处的石壁后,一个素衣少女,独立在雪中,正目光复杂的注视着那抹青影。眼见着天色渐黑,她拿定主意,再不犹豫,从袖中取出一物,伸指弹出。
那物件精准的落在青衣人身前的长剑剑锋之上,发出“叮”得一声响动。寂静的雪地里,这轻微的响动,无异于一声惊雷。青衣人布满血丝的双目,本能的动了动,过了许久,他似乎才凝聚起一丝神识,缓缓伸出沾满血泥的双手,从雪地里捡起来那个纸团。
纸团展开的那一瞬间,青衣人身体剧烈一晃,双目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先是大笑,继而无声大哭,喉间因太久没说话而发出奇怪的声调,仿佛即将断裂的老弦。随着情绪的大起大落,他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直如风中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