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各营将士携弓带箭,均是跃跃欲试。威虎大将军列英更是亲自捧了青龙弓,奉与巫王。
巫王拉了拉弓弦,一边试着力道,一边吩咐列英:“去给东阳侯取把良弓。”
列英斟酌片刻,道:“末将这里只备了王上常用的青龙弓和世子殿下常用的麒麟弓,不知,东阳侯所用弓的规格――”
未等他说完,巫王便打断,道:“将那把麒麟弓取来。”
列英一愣,尽量委婉说道:“殿下向来不喜别人随便碰他的东西,尤其是弓箭,末将担心――”
说到这里,列英便有些为难的看向巫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闻言,巫王眉峰一皱,道:“孤倒不知,他还有这些毛病,你只管取来,威虎军没这条规矩。”
季礼在一旁听得明白,忙道:“王上,臣从不挑弓,普通弓箭足矣。更何况,此弓既然是殿下心爱之物,臣岂可擅自使用?请王上收回成命。”
巫王抬手止住他,似是想起什么,微微笑道:“恺之只管放心,孤的这位世子对你可是仰慕已久,他若知道你要用,高兴还来不及。”
季礼还想推辞,巫王却已经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蓄势待发。
季礼只能悄悄向列英道:“烦请将军替季某另换副弓箭,殿下之物,臣实在不敢僭越。”
列英想了想,道:“既然是王上旨意,侯爷就不要推辞了。而且,殿下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这弓闲着也是浪费,倒不如让侯爷松松弦。”
季礼微有困惑,道:“听说,殿下重病缠身,身子弱的厉害。难道,以前殿下还会来威虎军练习箭术?”
列英忍不住笑道:“侯爷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殿下自小就呆在威虎军,由王上亲自指导训练,论起箭术,这里无人能比得上他。近些年,也不知怎么回事,殿下倒不跟着王上过来了,许是又喜欢上别的新鲜东西了罢。”说完,他便径自去取麒麟弓。
季礼听他言辞之间对他们巫国那位神秘的小世子颇为了解,关于麒麟弓之事,倒也释然许多。
从威虎营出来后,巫王特意留了季礼在垂文殿用晚膳。膳后,左相南央与右相桓冲应巫王诏令,先后到了垂文殿。
巫王命他们坐了,才开门见山,道:“楚国来使之事,诸卿有何看法?”
桓冲笑道:“想必是听闻王上暂缓两国求婚之事,楚王坐不住了。”
南央却皱着眉,道:“西陵衍老谋深算,绝非那等沉不住气的人。单因求婚之事,风国未动前,他便送出神女枝表达诚意,引得九州注目,绝非此人行事做派。”
说到这里,他恭恭敬敬抬袖道:“神女枝之事,定然不止于此。西陵衍素为豺狼之性,臣恳请王上派人严密监视楚使一举一动,万万不可给其可乘之机。”
巫王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季礼,道:“恺之如何看待此事?”
季礼斟酌道:“臣同意南相的说法。只是,过犹不及,楚使中不乏高人,若贸然施行监视,必会打草惊蛇。臣以为,与其先发制人,不如欲擒故纵,请君入瓮。”顿了顿,他道:“恕臣冒昧,求婚之事,不知王上究竟作何打算?”
巫王展眉笑道:“恺之所言,正和孤意。至于打算,不论公主嫁到何处,孤都不允许有人趁机从中渔利。”
此话说的模棱两可,三人一时猜不透巫王究竟何意,便也不再多言。
桓冲忽道:“臣无意间听说,端木氏的族长,近日曾经现身沧冥。”
南央闻言,心头蓦地一紧。
巫王双手负拳,像是忆起了什么,眉间有些怅惘,道:“孤记得,端木氏的族长,是位女子。”
桓冲笑道:“王上记得不错,只不过,世上极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季礼听到此处,便道:“听说,被各路商客奉为至宝的《行商纪》,便出自端木氏一族。”
桓冲点头,道:“昔日,臣家中也曾收藏过一本,小女时常翻阅,爱不释手,以「字字千金」评价此书,想必,其中自有锱铢大道。”
季礼抚须道:“端木族掌控九州商路命脉,财力不可估量,所撰商经,自然有可取之处。”
桓冲倒露出几分愁色,道:“小女嗜读如命,自从阅过此书,便对撰写此书的「西陵公子」与「端木小生」倾慕不已,恨不得早生几年,以文相会,着实让人忧心不已。”
巫王与南央听到此处,俱是脸色煞白。
季礼不知内情,道:“王上可是担心,端木族也卷入这场求婚风波之中?”
巫王没有回答。
桓冲忧心忡忡道:“若真是那样,这场风波怕是更难平息了。”
殿内陷入异常死寂,君臣四人,仿佛都从这短暂的平静中,嗅到了暴风雨的气息。
片刻后,巫王有些疲倦的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季礼快出垂文殿时,犹豫半晌,终是折回,道:“王上,既然公主身体有恙,想必这段时间无法练习箭术。九辰在王宫叨扰这么多时日,臣怕他不懂规矩,不如让他先随臣回去。”
巫王认真听罢,才明白季礼话中之意,片刻后,笑道:“原是此事。恺之不必担心,这段时间,辰儿规矩学得不错,孤正有意将他和剑儿调到威虎军去历练一番。”
季礼惊得双目圆睁,猛地跪倒在地,道:“王上,这万万不可,他们年纪尚小,在剑北疯野惯了,哪里有资格入威虎军?”
巫王淡淡一笑,道:“恺之多虑了,威虎军现在最需要剑儿和辰儿这样的少年将材,孤已经决定了,恺之勿再多言。”
季礼哑然,只能谢恩告退,步下垂文殿长长的石阶时,一阵夜风吹来,竟让他堪堪打了个哆嗦。
东阳侯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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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父子嫌隙
七月中旬的天气,晚间虽然暑热已经消散大半,却依旧闷热的厉害。
相府大管家南福,拖着肥胖的躯体,一边忙碌的张罗着晚饭,一边不停的擦着冷汗。
相府的下人们看到他们大管家汗落如雨的样子,只当是他是热坏了。
此刻,南央正襟危坐在食案之后,一张脸黑沉如锅底,直看得南福心惊胆战。
从王宫回来后,老爷便一直保持着这种神鬼莫敢靠近的状态,南福暗自琢磨,准是哪个不长眼的又让自家相爷在王上跟前受了气。
这时,相府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月色淡淡,树影摇曳,一个锦袍公子翩然步入,凉凉的月光洒在他的袖上,宛若一副流动的水墨画卷。
南福眨巴着眼睛一看,心头大喜,连忙迎上去,嘿嘿笑道:“公子回来的正好,这面刚出锅一会儿,正调卤呢。”
南隽嗅着满院香味,眉间立时舒展,道:“是芥菜豆干。”
南福涎着脸,道:“还有一味川香辣子。”
南隽对这味汤料显然十分满意,缓步走到厅中,施施然在案侧坐下,道:“盛大碗的。”
南福乐呵呵的应下,正要去捞面,便听南央冷声道:“你站着,谁准你给他弄饭了?”
“啊?”南福瞅着自家老爷的脸色,大是愕然,只能识趣的止步。
南隽蹙了蹙眉尖,道:“孩儿不知何处得罪了父亲,还望父亲大人赐教。”
南央看他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语调,胸口便闷堵得难受,暗暗压抑片刻,才直入正题道:“立刻让端木族的人离开沧冥。”
南隽唇边溢出一丝冷笑,道:“巫国百姓人人皆知,左相大人刚正不阿,耿直善谏,凭着满腔凛然,助王上革除积弊,扫压奸佞,朝中百官,莫不惧上三分。而今,不过小小的端木一族,左相若看着不顺眼,自可将他们赶出沧冥,何须特意知会区区一个兰台令?”
南央气得血气上涌:“只要我南央在朝一日,便绝不准有乱臣贼子祸乱巫国!我不管他们要做什么,也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警告你,从今以后,不准再跟端木族有任何来往!”
南隽淡漠的看着怒火喷薄的父亲,道:“若是孩儿难以从命呢?”
南央双目陡然一睁,震惊片刻,竟是渐渐平静下来,一字一顿道:“要是做不到,你就滚出南府,我南央福薄,当不起南隽公子的亲父!”
南隽隐在袖中的手,缓缓捏紧成拳,一双眸子,却淡定如初。
南央吩咐一旁的南福:“将家规和家法取来。”
南福明白自家老爷正在气头儿上,须得顺着他的意,才能平复他的火气,立时便应了下,急忙去取。
南隽卷袖而起,抬脚便向外走去,正与回来的南福撞了个满怀。
南央瞥着他背影,道:“今日,只要你敢迈出府门半步,我南央便再不认你这逆子!”
南隽闻言,脚步猛地一滞,再难动弹。
南央心头暗暗松了松,神色却依旧沉着,道:“你既然还认我这个父亲,就去院子里跪着,捧家法,诵家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