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口中这个“妖女”,却会为谈话间偶然走神这样的小事向自己诚恳致歉……真不知谁才更像个淑人君子。
“也、也没什么的,”略呆滞了一会儿,纪向真才讷讷道,“那个,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个问题月佼很难解释,只能含糊其辞地笑答,“我掐指一算,若我不救你的话,你就会很惨,所以……”
“你个祖传神棍,净会忽悠人!就这还用掐指一算?你见到我时,我就已经惨不忍睹了。”纪向真似乎听出她不太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便以抱怨终结了这个话题,省得她费劲去想怎么编说辞。
对他这番体谅的小心思,于人情世故上并不精通的月佼全未察觉,只是低头又拨了拨眼前的油灯。
纪向真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能将我被废的武功恢复,是真的吗?”
“嗯,”月佼点点头,“你的武功并不是真的被废,只是中毒而已,解毒之后自然就恢复了。不过,解药还需要一些时间,急不来的。”
“若真是解毒后我的武功就能恢复,也不必劳烦你亲自送我出去,我自己走也行。”纪向真这话是诚心诚意的。
月佼淡淡笑了笑:“红云谷是个不好进也不好出的地方,莫说你只是个摸不清利害的外人,便是谷中的人,若无令牌及谷主应允,轻易也是出不去的。”
她听得出纪向真对他自己的武功很是自信,不过若他当真有那么厉害,前世大约也不会被玄明又偷偷绑了回来。
见纪向真还想说什么,月佼抬手制止道,“送你只是顺便,我从未踏出过红云谷半步,也想出去看看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你放心,若你我今后不幸在江湖上重逢,我会当做不认识你,不会坏你名声的。”
她好歹也看过许多话本子,明白声誉对正派少侠来说很重要。若被人知道纪向真曾落入魔教手中沦为奴隶,又被一个魔教妖女放了,那他的名声势必蒙尘。
她只是想还前世的那笔债,并不想害他声名扫地。
“谁在跟你计较这个,”纪向真嘀咕了一句,又问,“对了,为什么你每晚都要跑到这里来呆坐半个时辰?”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五天了。
“因为得有个由头,方便到时候正大光明地带你出去,”月佼满脸严肃地解释,“所以我每日来竹屋与你单独待上半个时辰,好让旁人知道我对你这个‘男宠’爱不释手。”
在月佼前世的记忆里,距此时约莫三个月之后,那个女扮男装的奴隶身份暴露,谷主得知她是洞天门派来的细作后大为震怒,命拿了月佼出谷令牌的右护法去洞天门讨个说法。
所以她早已想好,今世令牌还在她手中,届时她想法子说服谷主,由她来接下这个差事,再顺手带走纪向真这个“爱不释手”的男宠,一切顺理成章,没人会觉得奇怪。
“男宠?!”纪向真不知她的打算,一听“男宠”这个词,牙都快咬碎了。
“这样我带你走时,旁人才不会起疑……你放心,没要真收你做男宠,也坏不了你在江湖上的名声,反正这谷中只有我和木蝴蝶知道你的身份。”
她这样一说,纪向真觉得自己又小人之心了,于是惭愧致歉,又关切地询问,“那,若之后你们那谷主问起我的去向,你……会有麻烦吗?”
月佼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无妨的,回头我就告诉谷主,你被我蹂/躏至死、半路抛尸,这就行了。”同时还能显得她心狠手辣。
一举两得,简直是个机灵到不行的主意。
“我说,”纪向真一脸的生无可恋,“你莫不是以为,你每日在这屋子里同我单独待上半个时辰,旁人就会相信你在蹂/躏我?”
月佼皱眉沉思片刻,虚心求教:“有什么问题吗?”
“这位姑娘,你以为蹂/躏这件事,是悄无声息的吗?”纪向真抬手按住额头,顺便掩饰自己面上尴尬的赧然。
他堂堂一个正派少侠,贸然与一个陌生的姑娘谈这种话题,略羞耻啊。
经他提点,月佼顿时也反应过来了……话本子上写到男女“执手、吹灯、上榻”时,多少也会有几句“嗯嗯啊啊”的……
“悄无声息怎么了?”知道自己犯了蠢,她硬着头皮强行圆场,“神、神女的蹂/躏,那能是普通的蹂/躏吗?”
纪向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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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的月佼疾步出了小竹屋。
等在门外的木蝴蝶迎了上来,嗓音刻意放大了些,“姑娘今日可还尽兴?”
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两名小婢垂首躬立,却显然在偷笑。
月佼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答:“还行,就是他背上有伤,手感……不是太好。”
她心虚的红了脸,“若将来留下疤痕,那就更糟糕了……阿木,你陪我去前头谷口采些药回来吧。”
“你们俩先回去歇着吧,”木蝴蝶远远对那两名小婢吩咐道,“我同姑娘去谷口那头采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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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向真身上的毒是洞天门的人下的,但那毒是红云谷卖给洞天门的,月佼自然能解。
只是解药中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材,只产在红云谷谷口的瘴气林中。
林中有许多暗沼,谷主又命人布了重重机关,既防外人闯入,又防谷中人擅出。
当然,若只是暗沼与机关倒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林中的瘴气无处不在,既厚又毒;白日里随着日照的方位、温度变化,那毒性还会千变万化,时常杀人于无形。
因此,若无谷主事先给的解药,谷中人也是很难活着穿过那林子出谷的。
纪向真在竹屋养伤五日,月佼才出来寻这味解药,便是因为这五日里她都在想办法问谷主要解药。今日谷主听说了她十分迷恋这个新收的男宠,想进瘴气林中采药替他祛疤,才给了她半颗解药——
半颗,只够支撑到她采完药返回,想出林子那是不可能的。
“阿木,你留在这里等我,我采了药就出来。”
木蝴蝶将小药篓与药镰递给她,紧张地叮嘱:“姑娘可要当心,虽有解药,可也不能大意。”
月佼点点头,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进了林中。
她一路寻着需要的药材,又要小心避着那些暗沼,简直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进到密林中,却惊见地上躺了个人。
站在原处平复了一下骤然狂跳的心后,月佼握紧了手中的药镰,小心翼翼地靠近。
黑咕隆咚的林中只能大概看得出是个男子,一动不动,宛如死尸。
月佼隔着几步慢慢蹲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微弱,但还活着。
救,还是不救,这是个十分拷问良心的问题。
第四章 (捉虫)
虽说前世的月佼是被害枉死的,可大约是因为死得太莫名其妙,连仇人是谁都不清楚,所以她在墓中那段漫长的黑暗中,主要的心情只是茫然绝望、锥心后悔。
她就活了短短的十八年啊!
还没来得及去看看谷外的市井人情,没来得及去经历江湖的豪迈险峻,没来得及去见识世间的山河锦绣,没来得及体会身而为人的爱恨嗔痴。
重活一世的她虽然也会想要找出当初自己被害的真相,可她心中最最渴望的,其实是亲眼看看前世没见过的繁华红尘。
出谷,是她眼下最大的执念。
若有人告诉她只能在“出谷”与“报仇”之间选一样,那她必然选前者。
所以,要不要救面前这个人,实在很拷问她的良心。
她不清楚这个人是否会成为影响她出谷的变数。
毕竟在她前一世的记忆里,是没有见过这个人的。
密林之上有黑云遮了半月,影影绰绰的清辉碎碎跌入林间,那些丝丝缕缕的光芒虽又细又弱,却如缠树藤般愈来愈紧地捆缚着她的良心。
而更麻烦的是,谷主给的那半颗解药时效有限,她若再不能做出决断,大概就要和这人一起死在瘴气林里了。
“……可是,把你丢在这儿独自等死这种事,我好像也做不出来啊。”月佼愁眉苦脸地望着地上那黑乎乎的人影,烦躁又痛苦地低声自语。
那人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虚软无力的手臂微微抬起,似是指了指自己的腰间,立刻又垂下去瘫在身侧了。
月佼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毕竟中了这林中瘴气的人通常是无法动弹的。不过眼下她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她伸出微颤的手探向他的腰间,摸到一个像是荷包的东西,里头似乎有个小瓶子。
形势紧迫,不容月佼再犹豫,她迅速将那荷包摘过来凑到眼前解开,眯着眼睛仔细一瞧,里头果然有个葫芦状小瓶子。拿出那瓶子晃晃,装的好像是药丸之类的东西。
她飞快地拔掉软木塞,倒出一粒在鼻尖闻了闻——
唔,应该不是毒.药。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讲道理,这药可是你自己的,”月佼一咬牙,将那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忐忑道,“若这药有什么问题,将你给吃死了,你可不能算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