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要共患难,要脏也得一起脏。
蹭的够了,司檀咯咯笑着,揽着闻亦的脖颈,将整张脸都深埋进去。熟悉的气息缕缕浸融在鼻尖,将她包围。使她不由锁紧两臂,想要贴的更近。
共患难?
正暗自欣悦,忽地一道闷雷划过心头。司檀惊慌一颤,小小的肩头,更是不由自己控制地抖动起来。
闻亦非常人,难享常人之寿。她要如何才能与他共患难?
他怕桃木,她可以将府中桃木除去。可城中桃木无数,她怎有能耐将城中的都依依除掉?
城中住户千万,桃树家家户户皆有栽植。她自己除了一肚子的担忧之外,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个本事。
那她该怎么办?
司檀怕极了。她不想闻亦再有任何状况,她会担忧,会心疼。像是刀子划在皮肉上一样,连同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只要一想到闻亦身旁随时都会有威胁,她就恐惧。一旦抑制不了这恐惧起来,眼眶就开始泛红蓄泪。
闻亦抱紧了她,片刻不到,颈窝一片温热传来。紧接着,又湿漉漉的漫起潮意,顺着脖颈一路入侵下去。
闻亦眉头微动,扳过她僵硬肩头:“怎么了?”
司檀呆滞抬头望着闻亦,眼中泪意朦胧,唇角微微颤动,一时并不知从何处开口。
她要怎么说才合理?问问如何才能避免桃木的压制,还是问问,或伤或痛,如何才能与他共同承担?
她不想,也不忍心。
司檀仰头看着闻亦,水汽氤氲。正要张口,可转念一想,这样直接来问,必是不行。
这一年来,闻亦瞒着不说,许是不想让她害怕。她不想与闻亦莫名疏远,才在知道之后装作不知。既如此,她需得绷紧了嘴巴,不可说,亦不可问。
暗自沉思良久,司檀抹一把眼睛,“我饿了。”又委屈,又甜糯的声音,叫人心都化了。
“傻。饿就说,干掉泪就能填饱肚子?”闻亦无奈将她拉起,道:“晚膳时辰该到了,走吧。”
“我想吃松卷。”
“好。”
司檀隐去眼中的潮气,扯了扯唇角。起身时,宛若呵护一株饱满待落的蒲公英一般,紧紧拽着闻亦的手,唯恐他再被风吹散了。
前些日子还说自己长大,现在越来越孩子气。闻亦微叹口气,一切皆由着她意。但愿她能高兴就是。
心中有结,一时不纾便一时忧心难解。用膳时,司檀时不时都会望一眼闻亦,碗中的饭食也被她捣地稀碎,根本没吃几口。松卷更是碰也没碰。如此心不在焉的模样,哪里像是自己口中说的饿了。
她心性如何,闻亦最是清楚不过。两只小眉毛都要缠在一起了,水灵灵的眼睛也没了多少光彩,只消一眼,闻亦便猜得出她是有心事。可他稍一敛思,并未强问,只等她自己消化好说出来。
这一独自消化,连续两日,司檀也没想得出好办法来,就更别提纾解心头浊气了。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去了满城桃木的慑压呢?
她看了话本,也去查了古籍。可上头要么没有,要么就只有怎样压制鬼煞之气的,根本没说哪里有与仙气抗衡的法术。
管事也说了,道人也常用仙木制衡百鬼。若一时无应对之策,闻亦就危险一时,她也要随之多担忧一时。
这如何是好?她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闻亦已连续几日早出晚归。今早醒来他已离开,至午后也没回来。平日朝中无事,他可在府中歇息,但凡进宫,便是有棘手要事。这样整日奔忙,怀安城,应是有大事要发生了罢。
司檀不了解朝中情势,猜不出个所以然。院中久坐,实在是难以安得下心,便趁他不再,闲来去看看那些桃树的情况。
丘管事已经安排人围树刨坑,府中仆役众多,又请了几名匠人,这动起手来,自是要快不少。算来也就一日时间,悄无声息地,便被除去大半。
桃树移植,暖春三月初露枝芽前,最宜成活。或是秋季落叶后,亦可行得。可眼下六月,乃是桃果成长的重要时节。府中六十余株桃树被匠人连根拔出,连成活都难,更别说这期的桃子如何。现下天气正旱,就算是有神仙在,恐也难保其如常成熟摘取。
可这树,又不得不除。司檀一门心思全在闻亦身上,自知顾不了太过方面。也就只能愿他们的速度再快点,也好早日将园子清理出来,不要留下太明显的印记就好。
司檀也想好了。等晚秋叶落,便让管事移植几株樱桃,就栽植在西园。若是长得好,不出两年,就能结出红彤彤的果实。
那时,她可与闻亦树下闲逛。满树甜润可口的果子,伸手可及。单想想就觉妙不可言!
樱桃,对闻亦没有伤害,尝起也好吃。若是成片种在园中,最合适不过了。
再去了一趟库房,恐闻亦回府找不到她,司檀不做停留,直接返身回到藤萝院。
这一等,月上中天,闻亦也没有回来。司檀磨蹭着沐浴梳洗后,怎么也无心安眠。顾嬷嬷好哄,她才丢了手中的笔上塌。
闻亦从来没有这么晚过。
待她们退出后,内室空静的吓人。司檀满脑子飞转着胡思乱想,惊的自己一身冷汗,脸颊也是一阵白青变换。
还不回来。司檀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下了塌,便披一件薄衫,继续就灯练字。
静寂的夜,稀星寥寥。
闻亦踟蹰片刻,方悄然推门提步。
入眼摇曳火舌下,司檀撑几而睡。衣袖蘸进砚台,墨迹毫不留情地在衣角晕开,恍如雪间堆起的干枝。又好似,夏日突现的成团黑云。
也就一刹那,酸涩便无可阻挡地翻涌上来,淹没心头的柔情,化为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七七——”
他轻抚着那张圆润光滑的小脸,唇畔微颤,想要唤一声,像往常那样。可到了嗓间,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所遇所求
许是眷恋熟悉的触感, 睡梦中的司檀受了几分凉意指引,迷迷糊糊地就往一侧追寻。然她手肘撑头,稍一摇晃, 就失重地往一侧倾斜去。
恐她再这么磕碰着, 闻亦忙敛神上前将她揽回。
司檀揉揉惺忪睡眼,再望一眼窗外, 月华如练,斑驳光影穿隙交汇, 泄一地如昼光亮, 恍如银丝入机成织。
“回来了?”硬邦邦地几案咯的浑身疼, 她这一动,忍不住地就咧嘴哼咛。好半晌的自我适应,她才揉着手臂, 低头嗔怪一句,“这么晚。”说着,探身要去环抱闻亦。
袖上浸染的墨汁拉出一道印痕,自几案皱巴巴的纸张起, 到闻亦腰间,将他一身锦袍弄的一塌糊涂。
闻亦轻声笑了笑,也不去顾那些, 任她靠在自己身上。
“傻,困了就自己睡,不必等我。”于司檀看不到的位置,他五指微挑, 不动声色地将那案上笔墨移开。
只想抱着他,司檀对身旁事物一无所知,像一只极具依赖的小猫,软软道:“你不在,我有点害怕。”
意识到自己这样,会让闻亦在外分心。司檀想了想,补充说:“也不是特别害怕。”她伸出手,两指甜笑比划:“就这么……一点点!”
闻亦躬身亲吻她额间,软言嘱咐说:“害怕了就躲在榻上,或者唤卓焉进来陪着也行。你胆子小,怕鬼又怕黑,别老往外跑。”
这话,他之前交代过很多次。旁人固然好,一旦她害怕起来,还是希望闻亦在身旁。叫她不听故事也行,不看话本也可以,只要他在就好。
可她心里更清楚,闻亦有时会忙,不能事事皆如她愿想那般。难过地吸吸鼻子,司檀道:“我只想要你陪。”
“且我现在,已经、已经不怕了。”她怕黑,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害怕鬼了。
这样娇软乖巧,使得闻亦颤颤一怔。心头流窜开的酸楚,远胜过蜜意。他静默无言,只爱怜抚摸着司檀乖顺而冰凉的小耳朵。思绪悠远,飘忽不定。
他想,时间能否就此停住。不要走,或者,再慢一些。
可是……不会。
就算他有幸修得纯澈灵力,有移风幻影之能。在时间面前,仅为天地渺渺一粟,不可停,亦无法更改。
他的七七,有一日会长大。他,也终会有消失的一天。哪怕他不舍、不忍,不愿。
良久,闻亦道:“往后,我……若是不在,七七要听话。要好好吃饭,自己睡觉。已经长大的人,许多事情都要自己面对,就算是害怕也要自己来。”
司檀不满道:“可你说了,要看着我长大,还要保护我的。”
“我会保护你,不管在哪里,都会保护你。”闻亦苦涩轻笑,道:“你要听话,记得我说过的,千万……别忘了,知道吗?”
“你怎么突然交代这个?”司檀道:“是不放心我?”
“是,一点也不放心。”
司檀疑惑蹙蹙眉,仰头望了他一眼,恰对上他好看的眼睛,呼吸刹那一滞。其中凝结的伤痛似有非有,教人看不真切,且茫然无措。
她呆呆思索片刻,低下头,靠着闻亦轻轻蹭了蹭,终于应道:“好,我听你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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