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姐姐,你可别把我往火坑里推,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你别说,你就摇头或者点头。刚才走出来的是青嫔?”
充满稚气的脸上,一双眼睛视死如归地闭上,然后重重点头。
“是钦天监宁大人带来的?”
又是一阵点头。
“她也姓宁?”
连连点头。
“那么,是西南侯王送进宫的女儿?”
艰难地点头,“我要去门口守着了,你可仔细着,皇上不许任何人跟你家主子说。”
初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了昭阳殿的寝殿,扑通一下跪在床跟前,“晴妃娘娘,皇上又要纳后宫了。”
望霁先侧身朝里卧在床上,想着近来二人的隔阂,猛然坐起身来,脸色煞白,“别,别胡说。”
“是西南侯王的女儿,封号都选好了,叫作青嫔。”
望霁坐在床边,深吸了几口气,“初雪,帮我梳妆,我要去御书房。”
初雪“哎”一声,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她一路着急忙慌地跑来,就是为了把这惊天的消息告诉望霁,可说完了呢?她觉得自己莽撞了,“娘娘,您打算?”
一双小嘴紧紧抿着,望向镜子,像要望穿自己,她打算?打从决意跟他来京城开始,她所有的指望就只有他。一手挪到台子下的抽屉上,手背触到冰凉的铜拉手,又缩了回来。肩头被披上一件素白的大氅,“不,拿那件大红的来。”
一身赤红,如同他们在梅岭山的雪地里相遇一样。
身体还未痊愈,脚步却很快,初雪在一旁竟然总也跟不上,跑一段儿才追上扶她一下,便又被甩到身后,“娘娘,不急,不急这一会儿……”
御书房门口的宫人见到风尘仆仆的晴妃,面面相觑,而后低下头,连通传都小心翼翼。
“你在外面等着。”说着,自己踏过有自己小腿肚高的门槛,哪一次,都没有这次这样如履薄冰,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在等着她。
子煦,还和早上同她告别时一样的神色,不喜不悲,正凝神看奏折。
“皇上!”望霁立在他跟前,从前他说她不用行礼。
子煦的头慢慢抬起,“身体好了?”没有惊喜。青莲前脚走没多久,后脚望霁就拖着病体来了,还苍白着脸,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满是责备,后宫里没什么秘密能瞒得住,他不傻,看得懂。
“听说,后宫又要多一位青嫔?”
放下手中的笔,子煦在椅子上伸展了身体,点点头。
方才一直绷着的望霁,这会儿瞬间觉得全身都软了,强撑着立在他眼前,尽管希望已经非常渺茫,可就在方才,她在内心当中仍然期盼只是讹传,期盼到了这儿,子煦能一个摇头,否定掉所有的不快,是她想得太美好。“那我呢?”
“仍然独宠你一人。”子煦抬眼和她对视,灼灼的目光望向她。
望霁摇头,“说好的,再没有旁人……”
“望霁,西南现在数十万人没有粮食——”
“说好的!”望霁冲站起身的子煦大叫一声,“要么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要么买我做妾,不得再有别的妻妾。”
子煦朝她探出手,想要握住胳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么些人饿死病死,我是他们的皇帝,是他们的天。”
“你也是我的天。”望霁定定看着他。
“所以对你,什么都不会变。”
一把甩开他的手,“你早先娶了妻;现在又违了誓。什么都不会变?我还有什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想起寻清的话,他总有一天习惯了厌烦了,会有别的欲望,女人、权利、江山,能引起人欲望的东西太多太多。“你说你爱我,爱到放弃自己的生命和整个周朝,那么现在证明给我看。”
“你不要胡闹!”子煦勉强一笑,“我不能为搏你一笑,让这么多子民丧命,现在根本不是你和他们之间抉择的时候,你好好的在我身边,至于青嫔,不过是个名头而已,你在担心什么?”
“我胡闹……”望霁低下头。
门外有交泰殿的侍女求见,子煦也不知和望霁再怎么说下去,便传侍女进来。
“皇后娘娘今天早晨昏厥三次,补血益气丹变成了一天一粒,眼见就要没了,再要配齐药方着实费劲,请求皇上——”
不待来人说完,子煦便吩咐瞿福,内务府出五十个人,挑最细致周道又博学多才的,听候交泰殿差遣。
冷雨吟,子煦吩咐完,脑中浮现出她总浅笑的样子,从来不要求不拒绝,心里泛出淡淡的愧意。一抬头,自己心头的望霁,对他怒目而视,脸色因为愤怒而发红,他们无话不谈,这会儿她怎么钻进死胡同,道理都说不通呢?
望霁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他跟前,“是,西南的百姓可怜,若是纳青嫔能救他们,就去救吧,可皇上既然发了誓,就不能不守。”
“你想我怎么守?”子煦一手撑住下巴,心头隐隐的不快。
“既然做不到没有旁的妾,那么我要做正妻,皇上废后重新册封吧。”边说边又抬起头,“我的要求本就在那儿,任你挑一条自己办得到的。我从锦城千里迢迢跟着你来到这儿……”
茶盏掷在她面前,碎了一地渣子。“你是我的晴妃,我只恨不能让全天下知道你是我心尖上的人,除了皇后,整个后宫没有人地位比你高,就连她,也迁就你让着你,但你好好想想,自己担不担得起这个封号,整天小肚鸡肠都在算计些什么?初雪呢,叫进来。”
“我本来只是山间的一个猎户,不知诗书不知礼仪,本就不想要什么地位,也不想做什么晴妃,因为你心心念念让我来,现在不过多久,厌了吗?还是因为我们没有孩子?”望霁说的话开始戳心了。
初雪在望霁身后磨磨蹭蹭,不愿近前。
子煦指指她,“伺候你们家主子回去歇着。晴妃,你跪安吧。”
跪安,这是子煦头一次这样要求她。她整个身子伏在地面,连额头都触到坚硬的地面,不知多久,被初雪从地上扶起,看到的天、地、人影,都是旋转隐约的。她气极了,浑身发颤。低头看举到自己跟前的右手,来到京城,她几乎丧失了自己所有的灵力,现在,即使屏住呼吸和意念,指尖大概也只能现出短短一截爪子,她太虚弱了,不知不觉中,连杀他都办不到。
“娘娘,别气坏了。我方才听到御书房外的宫女说了,皇上根本就不喜欢青嫔,是奴婢莽撞了,应该问清楚了再告诉您。今天皇上召青嫔来,就是要提前给她立个规矩,原话虽然不是亲耳听到,可青嫔出来时的样子奴婢亲眼见到了,但凡皇上稍微温存些,她断不会那样,您别气了。”
“有什么不同吗?”望霁的神情突然空洞而茫然,一个青嫔算得了什么,可她引出子煦真实的样子。
无论初雪怎样相劝,望霁只静静坐在梳妆镜前。她的手一直按在抽屉的雕花面上,那里头,有灵狐皇族灵殿上供奉的妖刀,那把老祖宗传下的刀,能够代替她的利爪,剖开他的心。
这一夜,子煦不出意外地没有宿在昭阳殿,听说去交泰殿探望过皇后之后,他独自回到飞霜殿。两座宫殿间的半月门被关上,这是他的态度。
坐了一夜,双眼黑了一圈,脸色却越发白皙,待到天色微明,望霁招呼初雪为她梳洗。
初雪手上不紧不慢地忙着,透过镜子观察她的眼神却灵巧得很,“娘娘,您要干什么?一夜没睡,又不用去给皇后请安,这么早去哪儿?”久久都没有回应,她看一眼镜子,望霁低头冷笑,笑意冷彻肺腑。“娘娘!”
见头发盘好,望霁又往头上插了个琉璃簪子,对着铜镜摆动了几次头,才显出满意的笑容,“还把那件红色的大氅拿来。”披在肩头,从竹径中走过。
飞霜殿的宫人们见到她早早来到皇上寝殿前,有的担忧有的欣喜,忙让人进去传话。
里头顿了片刻,“让她进来。”子煦的声音早已透过窗棂传出。
望霁脸上挂着笑容,不是御书房中的冷笑、也不是浓情蜜意的甜笑,而是如同初见时微微一笑,踏进寝殿。
子煦显然刚醒,坐在床边,看到她时一滞。
“我来帮皇上更衣。”从侍女手中接过朝服,从里到外,一件件为他穿上,手指轻轻从他的喉咙、前胸抚过。
☆、弑君(一)
子煦的咽喉,随着望霁的抚摸而颤动;子煦的胸膛,随着望霁的触摸而起伏。
透过鲜亮的朝服和鲜活的肉体,她能够想见皮开肉绽,鲜血四溅的血腥,她渴望他的鲜血和心脏。
手指突然被他的手掌重重覆住,“望霁——”
她猛地抽出手,跪在他跟前,头低到地上,“皇上,昨天在御书房,是臣妾糊涂。”二人之间,她从没有自称过臣妾,因为他不喜欢。这会儿语气生分又恭敬,谁说她不知礼仪。
赶在子煦俯身扶她起身前,望霁已经重重磕头,“臣妾告退。”不等初雪扶,她已经决然地走出寝殿。
子煦望着地上拖曳的裙裾,消失在门槛背后,像一缕光,从他的眼前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