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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总在欺负我 (荻秋寒)


  还有一个衣裙翩翩的女子来过一次。天锦缎衣,宝石闪亮,每步生曲,只从山底走上来那一路就奏了无数神曲,更兼身后十八只彩鸟舞动,将整座山都点亮了。
  她只和蓝衣男子在竹屋里坐了一个下午,低声叙了点什么,走后就没再来过。
  所以两千年,和她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便是无名的红衣童子。
  时常手牵手,在星汉中游走。注意到他手腕正中的位置,有块滚圆的痕迹,和盼晴背上的何其相似,问他怎么,他却什么都记不得。虽然他什么都记不得,却不妨碍他们相谈甚欢。
  他俩坐在星汉边,日出日落似乎在一瞬之间,九重天的盛景还没有观完,若是能给她机会,她想,再有十万年也是不够的,东西南北的云海她也只观了一个;用碧沉沉的翡翠琉璃片造就的,有几个合虚山高的南天门,她也只见过一次。
  南天门口,两列望不到头的天兵天将直排到里面去,遥遥不知多少里,身上金刀闪耀,银盔闪闪,让人望而生畏。
  她怯怯地立在云朵上停在南天门外,贼兮兮地探着头,生怕里面那个天丁咔嚓一刀。没想到遥遥望到蓝衣男子驾着云头立下来,那些天兵天将纷纷冲他低头行礼。他一脸淡然,闲庭散步地走进去。
  盼晴与童子面面相觑,他喃喃道:“好面熟。”
  那时候她看童子使云朵使得这样好,轮到自己却无能为力。
  如今掉落地上,整天望着天上游走的白云发呆,心中念着当初学到的诀,分明看到那云彩在头顶聚集,她的神力还在,可却不能将它们召到脚下,眼睁睁看着那些瑶池水化成的云雾聚了又散,而她只能在地上看了又看,她过不了那薄薄一层云海,上不了第一重天,于是天界就离她那么远。
  她已经八千年没有见过他了,可那些日日夜夜是这样真切,他们在星汉里嬉戏畅泳、谈天说地;盼晴没了父母,他什么都记不得了。彼时,都是总角小儿;如今,盼晴在左右无人时学会用簪子了,不知他又长成什么样的少年郎了呢?
  盼晴的思绪飘到天上,然而却无法忽视“吧嗒吧嗒”的声音已经萦绕她一天了。
  迟言唯唯诺诺缩在利爪一角,缓行放着宽敞的地方不坐,硬是和迟言挤在一处,而盼晴身后这只雪虎,已经吞下一条鹿腿,三块羊排……这样下去,明天到合虚山之前,他们带着的,原本预备在太言山静养用的食物,就全部落了他的口腹。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这雪虎,你吃就吃吧,你还吧唧嘴,响声之巨,时常引得青文鸟狐疑地端详着自己的爪子一阵。盼晴心说,要把自己换成是青文鸟,铁定也得琢磨啊,带着这一坨祝余,本是它用来吃的,怎的今天这般嚣张,反倒像要吃掉它似的。
  盼晴已经同迟言缓行说好了,时刻做好青文松开爪子将他们抛下的准备,到时候,他们抓住它的脚不放,至于这只坏事的雪虎,就看它的造化了。她算看清了,虎寨主哪里是惊慌之下推给了她,分明是早就看它不顺眼,做了个顺水人情。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青文鸟先发制人,直接将鸟喙伸进利爪之间一顿胡乱猛啄,想想这禽兽就是禽兽,再是神鸟,它也终究是个禽兽。试想,将自己的嘴凑着自己脚丫子一顿亲,这种事情,除了禽兽,还有谁做得出来?
  他们仨紧抓利爪,那雪虎倒也机灵,依葫芦画瓢,亮出利爪,直戳进青文鸟的爪子里。盼晴心里暗骂,坏事儿的是你,最惜命的还是你。
  雪虎的十根利刃一戳,痛得大鸟一阵长啸,是的,这么多年揩它的油搭着它飞了这么多次,还第一次听见它叫,不是鸣叫,居然是长啸。如果能说话,它一定是在大吼:大猫,老子还没啄死你,你倒先挠起老子来了。利爪一张,锋利鸟喙朝每根脚趾一一啄去,就说禽兽吧,这情形不亚于自己一根根吮自己的脚趾头,真真是恶心坏了。
  尖利的鸟喙钳住缓行,缓行“妈呀妈呀”惨叫响彻天际,孺子不可教也,说好了修行要忘掉往生的,他怎么还叫娘呢,最不济也该叫师父呀,虽然师父这会儿也自身难保,可师父在他跟前呀。
  不知是不是叫喊太瘆人,青文鸟突然眨眨眼睛,一张口,缓行“嗖”一下坠了下去,大鸟流露出嫌弃的神色,将头埋进自己的翅膀,磨蹭了好半天。
  盼晴看着坚硬如木的鸟喙夹着缓行的时候,缓行如肉圆般被捏扁,想想自己身上肥肉没他多,若是也被这样一夹,怕是筋骨都断了,还是知难而退吧,大叫一声,“跟我来,跳!”恰巧一阵疾风吹过,下面的山林晃动,如麦浪,如波涛,不禁心中一怵,手慢了慢,没敢松。
  可迟言倒是听话,一听她叫就松了手,直直坠下去,大叫的余音还缭绕,“师——父——”这个孺子可教也。既是听了师父的话,为师不能让它失望,盼晴也松了手,一边心里念着诀。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堆叶子的诀最有用,每回都指着它救命。
  脚下狂风四起,几里远的各色落叶全部飘卷而来,在他们的下方绕成一个漩涡,继而堆成一座高高的垛子。
  缓行第一个着地,“啊”地一声,深陷进去,看来还是挺软和的,盼晴这当师父的深深为自己堆叶子的技能所感动。迟言第二个着陆,躺在上头,样子甚是释然。如此看来缓行陷得那么深,跟他自身的原因比较大。盼晴往上一落,甚是柔软、甚是舒适,正自我陶醉着,一个重物压在她身上,一下子陷入叶子堆底,喘不过气来。
  “师父!师父!”迟言惊慌失措,使出扛鼎之力,将那重物掮在肩上,这坏事的雪虎,哪里是什么瑞兽,分明是个扫把星。
  盼晴从坑里爬上来,找个软绵绵的地方躺着,被他这么一压,没有伤筋动骨,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它居然还可怜兮兮地朝上翻眼珠子,撇着一张嘴,表情甚是无辜,让人着实气不打一处来。
  “缓行,我还以为大鸟要吃了你,怎的又把你给放了?”
  

☆、赶去被雷劈(三)

  缓行搔搔脑袋,“使了点大法。”
  盼晴和迟言看着他,还有这等大法,早几百年怎么没看他使出来?“你也教教我。”迟言这会儿嘴快,说了盼晴想说的话,深得她心,为师怎么能主动让徒弟教法术呢,岂不丢面子。
  缓行反倒骄傲起来,小短腿垂在垛子下面,一晃一晃,“祖传的,不能外传,除了成为我们家的人。”说完瞟一眼迟言,小黑脸竟泛起红来,原来小黑脸脸红也是看得出来的。
  迟言斜视他一眼,似在斟酌什么,盼晴心里咯噔一下,这就从了?
  只见迟言跳到垛子下面,朝缓行一拜,“你都会了这样的大法,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同门师兄弟秽乱,师门不幸,不忍直视啊,不忍直视,纵使是个再大度的师父,也容不得徒儿这般直接,完全不把为师放在眼里呀。解决的法子只有一个,为师蒙住双眼就是。
  “迟言虽跟随师父早你百年。”这话听着不对,“但迟言甘做师弟,缓行师兄受弟弟一拜!”
  “梆”,盼晴一睁眼,只见缓行直直从垛子上跌下去,挺了尸。
  “你……你……你拜我师兄,也没用,你学不会的。”
  “为什么呀?”尚未开窍的迟言好心地跪在缓行身边,捧起他的脸颊,“师兄,我同你一起修行,你这大法我却学不会,你说这是为什么呀?师兄,你脸怎么这么红呀,是不是这大法反噬太强烈啦,师兄,你说话呀。”
  一个秽乱师门,一个一窍不开,盼晴气得双眼翻白,仰躺在叶垛子上。
  “因为,因为,因为我放了些气体,哎哟,师弟别问了……”缓行的声音有点小娇羞。一些气体?鼬獾,他是只鼬獾精……仿佛闻到了刚才青文鸟闻到的气息,好一只千年鼬獾精,不禁捂上了鼻子,盼晴对丢下他们的青文鸟,感到深深的渗入肺腑的同情。
  蓝天上一朵朵云彩,似在嘲笑她驾驭不了它们。突然,看见西北偏北的方向,一颗星璀璨,越来越亮,直向东面坠去,白天是看不到流星的。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神力,八千年了,一直在想念这神力。
  一把抓住雪虎脖颈上的毛发,“驾驾”。它起先还觉得委屈,大概从来没人能把它当马骑,一直转着圈,想要把盼晴丢下去。一个响指,旁边一根断枝飞到掌中,操起树叶上一块羊排,往树枝上一穿,举在雪虎前面,它便乖乖地跑起来。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依盼晴看,馋字头上有两把刀,这不,它越跑越快,竟像飞一样。
  “师——父——”迟言在身后呼唤,噗一下,变回狸猫的真身,在后面跟着,越跟越远。这徒弟怎么一直这么笨呢?狸猫的腿比他人形的腿短了不知多少,人形都追不上,狸猫怎么追得上呢?
  但笨归笨,他忠呀,不像缓行,远远还听见他在那儿劝,“师父用不着我们,我们在这林子先歇下吧……”
  是他,一定是他,能感到那神力越来越低,一直降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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