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刚修仙上来,还没能掌握奥义的?”他转过身,上下打量一番,“修仙上来的凡人都白发苍苍,胡子一把,哪有你这样的小女孩儿。”
盼晴心想,爹爹是上神,我应该也是个神女吧,没有说出口,只咧了咧嘴,“别人带上天来的。”
“别人?”他挑挑眉?一个小儿能有这样成熟生动的表情也是很稀罕的,像大人。见她朝上看,又问,“住在那竹屋子里?”
盼晴点点头,他凝望竹屋很久,低声道:“怎么好像我也生活在那里似的。”
他们沿着星汉走了许久,终于累了,她说要回竹屋去,他站在河中冲她摆手。盼晴走出十来步,再回首,他已经消失在那一湾晶莹当中。回到竹屋,蓝衣男子正对着一张画像出神。
“下面那个小男孩儿真奇怪。”他有些茫然,盼晴拉着他站到仙障边上,这会儿,他又静躺在星汉中,她指指下面,“就是这个男孩儿。”
男子还是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倒是打量了她,“居然是个小女孩儿。”而后急匆匆地离开竹屋。
后来,她又从上面看到红衣童子无数次,拉过几个仙童,他们都露出同男子一样的疑惑,盼晴终于知道,这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看得到这个红衣男孩儿,也许,因为世代活在东海汪洋中的鲛人,有双洞悉一切的眼。
“师父,醒醒,马上卯时了。”迟言缓行已立在塌边,行装早已打点好,这样的徒弟还是很有前途的,盼晴甚满意,哈哈,满意。
各自负一包物件,三人一个转身,就到了堂庭山顶。
身上的物件,不消问,定是迟言打包的,严严实实,重的在下,轻的在上,软的可以折的弯曲其间,整个包袱实实的,再怎么揉捏也不变形,盼晴抚抚迟言的头,甚好甚好,而后眼疾手快地捏一个诀,把他从扑地变为狸猫的险境中拉了回来。若是平日,变真身也就变了,今天他背着这么重的包袱,要是变回狸猫,一下子还不给压死呀。
缓行慢慢吞吞从包袱里取出三匹草绿麻布,上头插满祝余草,青青翠翠,如韭菜般热烈地生长,也散发出韭菜一般浓烈的气味,要是再加点田螺肉,爆炒一下,就圆满了,她心里喃喃道。
三人将那麻布往身上一裹,从头到脚都覆在里头,盘腿而坐,直面东方。堂庭山是日月最先经过的地方。而今日,青文鸟将携第一道日光从东面徐徐飞来,向合虚山飞去,沿着那通天山崖直冲云霄,用鸟喙在星汉中衔一颗璀璨星子,再翩翩飞去尘世招摇一遭,把那星子任性随口一丢,于是一颗将要震撼滚滚红尘,掀起滔滔风云的天星托世将会降临,至于是福星还是灾星,甚至是孤命煞星,就不得而知了。尘世间只知晓这是上天的意思,殊不知,却是这乖张的大鸟随意一叼而已。
乘着日光,一只巨鸟展翅,从东方逆光而来,宽大的臂膀遮天蔽日。他们一行躬起身,手脚都撑地,如堂庭山顶长出的三株满是祝余草的奇树。
青文鸟将要飞两日才能到合虚山,其间也许休息,也许不停歇,而这祝余草却是一棵抵饱的奇草,见着这样三棵奇树,不亚于凡人见着酒池肉林,尽管吃不了这么多,那种满足感却无以言表。它一来,定会用利爪将他们仨一抓,带着飞走。
盼晴要乘着这大鸟上到合虚山的一半,那里有一个石崖,待它在星汉里一啄的时候,定有一道惊雷劈下,她受了这一道雷,那鲛珠就会变深一些。她已经试了上千年,堂庭山也有雷,效果却不如太言山,太言山却不如合虚山,个中缘由,她推敲,大概和合虚上通天、下通冥有关。
既是一百年才有的一道雷,自是要让它发挥最大效力,上合虚山腰去。不是没想过上到星汉边,也许效果更好些,可不知怎的,无论如何,她都穿不过那道云海。每每青文鸟铺张一下翅膀,跃进云层,她却被抛将下来。
头一次是它将盼晴放开,她便从层云中坠下,三魂吓掉两魂半,在空中直坠的时候什么诀都念了一遍,才勉强集了几丈高的树叶在地上,没有摔死,却也伤筋动骨,躺在那堆叶里起不来,还没做好准备,又让那天雷一劈,也快要丧命,更糟的是集起的叶是枯叶,一点就着,她被困在火海之中,如同万年前那场熊熊业火,斗神的愤怒之火。幸亏已有百年修行的迟言路过,指使手底下一帮子狸猫灭了火,她这才捡了条命。
此后有了经验,提前多少日在那下面堆了浇湿的树叶,抓着青文鸟的利爪不放手,在穿越云海时,却仍旧手一滑,坠下来,这回坠下有所准备,被雷劈也不意外,却久久起不来,在湿漉漉的叶子上昏睡十来日,险些饿死。
第三次尝试就更周全了,带上迟言,让他在树叶堆子边守着,她带着铁链锁将自己的腕子同青文鸟的利爪锁在一起,以为这下总万无一失了,谁知到了云海处,铁链子断了,她直直坠在湿树叶上,又一道天雷劈下,看着那青蓝的闪电,胸前鲛珠又暗了几分,心中甚是畅快,想着旁边有迟言照料,安心沉睡过去。未曾想,旁边蹲着个老槐树精,觊觎盼晴一身灵力,虽和天上上神比,零头都算不上,却依旧比它个八百年老树精多出不知多少倍,吃下去立马登仙。可怜迟言,在她昏睡的时候,以三百年修行与八百年树精打了个昏天黑地,险些也被吃掉。幸亏缓行经过。
当时缓行也不过是在太言山修行了二三百年的一只獾精,人缘却极好,和山林里大大小小妖精称兄道弟,见着个清瘦俊秀美少年大战皮都皱了的老树精,缓行两眼放光,缘由也不问,召了太言山大大小小山头王一齐,将老槐树根都挖了出来,八百年修行毁于一旦。
自此,盼晴就不再尝试翻越那云海,只是心里存疑,为何当年蓝衣男子带着她驾着云头就过去了呢?
合虚山半山腰的雷是最有效果的,盼晴每次鱼呀肉呀徒弟呀都带齐,上那合虚山腰等着,迟言缓行在一旁山洞躲着,待一道雷劈下来,他们便把她搬到太言山,在缓行旧时的茅庐修养个十天半个月。
要说这缓行,也是个奇怪的妖精。
☆、赶去被雷劈(二)
想当年迟言跟着盼晴,明说了,自己结巴,没有朋友,整日同一群没有修炼过的狸猫为伍,甚是没有出息,于是想拜师修炼,见她天生不凡,定要跟着她。
缓行可就不同了,太言山上,大大小小山头都拿他当座上宾,那一嘴圆滑话说得漂亮,夸得长得丑的小兽当特色,尾巴都翘上天;哄得刚死了丈夫的妖精寡妇抹了眼泪,巴巴等在山口,把过往的第一个尘世男子当自己投了轮回的丈夫,抢回山里喝合卺酒,从此倒也过得和美。
他这样一个长了伶牙俐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獾精,得了些道,得以长存于世,不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到处花天酒地吹牛皮,跟着她苦修行做什么?
起先盼晴还一阵窃喜,以为自己天生灵气逼人,恁什么糊涂浪子见了她,都如尘间刽子手见了菩提老祖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似的,乖乖跟着她修行。
她虽然自恋了些,但不是瞎子,得意了几十年之后,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那缓行本就动作慢,跟着她更慢了:迟言在庭中扫地,缓行便伏在扫帚柄上看他;迟言在厅中拂尘,缓行便趴在八仙桌上看他……看得她显些呕出二两鲜血,但谁让她是个开明大度的师父呢,随你们便,开心就好。
青文鸟的利爪比盼晴平日坐着晒太阳的太师藤椅还宽敞,正打算惬意地舒展身躯,却被身后一声虎吼吓一跳,一回头,心中咆哮,迟言你也太实诚了,虽说让把她平日喜欢的物件打包了,但也犯不着把那雪虎瑞兽也塞在她的包袱里呀。
青文鸟张开它硕大无朋的翅膀,扶摇直上,凌驾在青云之端,翅膀一次开合,就是一千里,从它利爪的缝隙,能看到或横或纵的江河湖海,或高或低的山川丘陵,都从脚下飞驰而过。
如果盼晴能够驾着那云朵,也可以如青文鸟一般来去自如,日行万里。她确实曾经学过踩着云朵,踩着红衣童子的云朵,与自己踩着竹叶过渭江,并无多大不同,只是,云朵踩上去软软弹弹,也不用担心下面有水,一个不小心会湿脚。
红衣童子曾经带着她,踩着五彩云,沿着星汉一路向西,跃过层层叠叠、鳞次栉比的天宫宝殿,琉璃瓦上的凤见着神仙来了,居然是能活过来绕着宫殿屋脊绕圈飞的;跃过水汽氤氲、云霞蒸腾的瑶池圣境,瑶池水里翻腾上来的水泡,竟然能绽开成一个个透明的小仙子,洒下点点星芒,而后落回瑶池中;还曾跃过十里桃花林,夭夭灼灼,满树似乎承载不起繁盛的花朵,竞相折腰。
盼晴在天上待了两千年,两千年的日子是那么长,然而在她的心里,却是转瞬即逝的事情。
两千年里,蓝衣男子时时来竹屋中静坐,只看着一副二八少女画像出神,盼晴觉得他身上有股清冷的气息,似乎救她只是顺手,并没有想同她亲近,于是只敢远远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