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攻一步挡在谢冰卿主仆之间:“在这等。”
谢冰卿不自觉地委婉了语气,甚至放低姿态耐心地辩解:“表哥,她们皆是打小跟着我,都是自家人,不会乱传话的。”
“留她们在此间,是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难堪。”
……
白素跑到大街上,看见天香楼远了,才放缓脚步。刚刚想买红豆糕还是红豆饼来着?借口找得太溜,现在已经有点儿忘了,随便买点什么吃的吧。
一摸口袋,得,什么都不必买了,刚刚跑出来太果断,忘记跟他要钱。
原本打算要买的时候,还不觉得肚子饿,可是如今发现没钱,反倒觉得那买不着的东西特别馋人,白素看着糕饼果脯摊子眼睛发直。
饿着肚子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两条大街的交叉口。
灯火阑珊的长街绵延不尽,挂满大小灯笼的树如同开满了星河般的花朵;那转角处一块平旷空地上,搭着官府请来的戏台班子,免费彻夜轮场地表演各种经典曲目,娱乐大众。
白素也决定娱乐自己,爬上一家小客栈的旗杆子,这是个没人竞争的好角度。
台上正上演着精卫填海,那扮精卫的青衣相当敬业,穿得像个鸡毛掸子在台上扑棱翅膀,嘴巴罗圈儿磕控诉东海龙王怎么欺负她,又衔来泥土作填海状,不过她衔的却不是真泥巴,而是戏班拿出来当吉利彩头的钱币,引来台下观众一阵阵抽风,看见闪光的点就乌麻麻涌上去疯抢,差点把还没上台的东海龙王给撕得精|光,一直捂着道具头大叫:“这是朕的龙角!是龙角!”
下面这么一闹,上面什么剧情都瞧不明白了,白素正没趣,忽觉脑后有风,警觉回头,黑夜中一掌当头劈落;她虽然已经感应到,然而功力大不如从前的白素,却身手跟不上心眼转动,只能侧开了头,结结实实被一掌打下旗杆。
白素四仰八叉摔在地上,却见一人身手矫健,头顶锃亮地虎扑而来——
竟是那越狱了的德清方丈!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德清轰然落地,爪子在街道青石板上砸出一个坑陷。
白素果断翻滚侧避,往身边吐了一口血,却顾不得擦拭。她爬起来,趁着混乱,用轻功飞快朝戏台后面的大幕拱去,一路狂飙掀起尘土飞扬,心里直骂娘——这许昌城的郡衙,哦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谢冰卿的老哥谢惟,当的甚么狗屁骑都尉,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怎么把这条德清疯狗放出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口气到这里,发现才放出来个德清,那我们明天接着讲故事吧,不过标题其实已经有所剧透~
另外就是如果大家方便的话,就给我留言打个分哦,谢谢啦鞠躬!
☆、天外飞仙(中)
014
白素一路狂奔,来到那戏台后面的换衣间里头,爬进一口装戏服的楠木箱笼里躲好,迟迟不见有人追来,才松得一口气。
外面戏还在咿咿呀呀演着,她才受了一掌,这会儿气息虚浮。那戏班的人全都上后台去了,白素见屋里没人,便坐起来运气调息,一边心神不定地想着——方才那老秃驴满面耍狠逞凶的模样,分明一心就是要来寻仇,怎地这般轻易地就放弃了?
要说那德清和尚最恨的是谁,一个是误打误撞揭开寺庙黑幕的白素,那另一个就要数把他送上公堂关进监狱的韩攻了。
……不好!白素登时醒悟。
德清弃她不追,八成是找韩攻报仇去了,白素想到这里,才放松的一口气重新逼至胸口。
偏生正值行功的要紧关头,这一分心,导致气息分岔,一股变两股,在体内焦灼缠斗,差点没将那五脏六肺给搅个稀烂。白素头冒青烟,口渗鲜血,强行将心神重新集中,才艰难度过险关。
待重新恢复神识之时,发觉自己竟又冲开了三穴,变回了大人的身体。
气血无比通畅,她有些惊喜,却又不知这能够维持多久,想起德清跑走已有一段时间,心知不可耽误,立刻要去追。起身时,对着镜子瞧见自己寸|缕不挂,又一醒悟,从箱笼里头顺了件衣裳套上,纵身一跃,抄捷径冲出了屋顶。
那戏班为了伶人赶场方便,换衣间原本搭在戏台之下,白素这向上猛力的一梭子,竟然就此穿通了那戏台。
一瞬间破地而出!
台上刚好一场精卫填海谢幕,接着要来一场劈山救母,那扮沉香的小生握着斧子张大了嘴,正要唱段,谁知戏台平地里轰起个大窟窿,木屑飞溅,白素从中飞出。
这可叫小生傻了眼:“我的亲娘咧,您怎么自个出来了?”
幕后,扮三圣母的花旦光着脚丫,急哭:“奴的戏服呢?!你们谁见到奴的戏服?”
台上,白素一袭白衣,振袖欲飞。
台下观众见她不施粉黛便登台,虽然有些奇怪;但看见其人媚容艳质,一双凤眸冰剪霜裁,竟活脱脱画中走出来的冷美人,一个个都看得呆了。
白素四下环顾,不见德清其人,迎风抖出水袖,如一道长虹系住戏台旗杆,借力拉上了高处;跟着几下蜻蜓点水般的跳跃,便在原地不见踪影。观众再一回头,她已停在街边的屋顶上,衣袂翻飞,冷艳不可逼视。
忽然间,她驾起轻功,凌虚踏浪般朝前纵去,素衣白裳在身后迎风狂卷,如羽翼怒张。
围观者沸腾了,下面一片振臂狂呼声:“三圣母!三圣母!”
人群追着美丽的三圣母在街道上一路奔,可是哪里快的过那闪电一般的身姿,白素在屋脊上几下腾挪转移,便横空穿过数条街道,一袭白衣烟云般隐没在夜色中。
众人如痴如醉,竟不知戏班老板还有这样的意外安排。
那台上的沉香才叫憋屈,拿着榔头锤子一脸懵——我还没劈山嘞,您怎么就跑啦?
……
灯火长街上,韩攻和谢冰卿并肩而行,到了人声渐稀的路尽头。
“表哥,你有什么话便说罢。”走到此处,谢冰卿终是忍受不住窒息的沉默,率先开口。
她心忖方才在酒楼中虽然觉得自己态度是过分了些,可是韩攻他不闻不问,让温越那么落她的面子,显然也非待客之道啊。她跟韩攻抬杠惯了,多少有点了解,一点不怕他发怒指责,韩攻这个人多高傲,目空一切,寻常女子哪里入他眼,想要被他记住,反而大吵一架比忍气吞声效果好得多。
谢冰卿这么一考虑,觉得自己简直是另辟蹊径,内心也更有底了。她微微扬起脸,只等韩攻发难。
长街尽头,一盏小灯斜照,将他的侧脸烘托得清雅柔和,少去了往日的犀利。“表妹,我朝你赔礼道歉。”
原本预备和他针锋相对的谢冰卿愣住了。
“方才你在酒楼那般,一切皆因我而起,你怪我冷落于你,连累老温他们受难;这是我之过——不该没同你说清楚,便带你出来。”
谢冰卿继续说不出话来。他什么意思?
“天香楼后面的事我会一并善后,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明天一早你就离开韩园,我通知表兄来接你。”
一种极大的、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谢冰卿忽然感觉到,他这么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说话,比大吵一架可怕严重得多。“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她装作懵懂,加快了脚步朝前走,真希望这段路能够就此打住。
韩攻却停下脚步:“表妹,我这人喜自在,最烦拘束,性格粗劣,与你实是不合适。”
谢冰卿慌了,她恨不得捂住耳朵——长久以来的拔高姿态和缄口不说,她以为凭对方聪敏性情,会懂她的女儿心思,可是为什么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百般闹腾,只是想逼他来宠她疼她啊!
谢冰卿彻底慌乱了,有生以来头一回软下口气,去哀求韩攻:“表哥,我错了,方才我不该放任那两个丫头当着你朋友面给你难堪,我回去便教训她们,打断她们的腿,让她们掌嘴给你的朋友磕头认错。”
见他仍是俊眉微拧,她更加着急:“表哥,你怎么不说话了?我以后会做得好些的。你相信我。”
谁料他声音愈来愈冷,像从冷水凝成了冰——
“我以为你会明白我意思,如今看来你仍不明白。”
“在我这里,你只是表妹;你好或不好,皆与我无涉。平日我给姨母和表哥三分面,任你胡闹,想不到你变本加厉,是我之错。”
“所以,从明日起,我不会再给你这种待遇。”
“搬出韩园去。”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举重若轻,斩钉截铁,对谢冰卿而言简直如同万箭穿心。
她忍不住道:“韩攻,你当真如此绝情?当初你入京为官,就贪慕荣华富贵去攀附公主弃我于不顾,如今你已经不是官了,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我谢冰卿现在嫁给你,绝不是高攀,而是下嫁,你明白吗?”
他却一点儿也没有被激怒,反而摇头笑了一声:“那我真该祖宗坟前烧高香感恩戴德了。劳你省下这柱香,也不用委屈下嫁了。”
眼泪在谢冰卿眼中激烈翻滚——他的笑容是那么轻盈美丽,可是却又那么冷酷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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