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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能以色侍人 (之蓝)


  话虽如此,还是跟他们一行人找了个酒楼,上去包了个雅间。
  这独步天香楼说是酒楼,也一半一半儿,老板拓展业务兼做青楼生意,后堂园子里还有三栋楼,养了各色歌伎舞伎,有红倌也有清倌,夯不啷当加起来百来号人。
  温越手笔大方,一般出来都是他请,他嫌那光喝酒吃茶太闷,大把撒钱叫了四个歌舞伎上来表演助兴。
  绣帘一动,抱着乐器进来的四个花姐个个颇具姿色,谢冰卿的丫头灵芝看了,顿时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吃腿儿饭的臭彩旗,来这腌臜地方真污没了我们家姑子的眼睛,咱们走!”
  声音不小,一下子传到四个花姐耳中,这些人都是清倌,虽然在欢场混迹,听来也甚觉诛心,顿时笑里多了几分辛酸尴尬。
  灵芝才义愤填膺地立起来,突然发现在座的几位郎君无一人起身,甚至连自家的主人谢冰卿也一动没动,眼睛只盯着韩攻看,顿时气氛尴尬。
  做东的温越目不转睛,眼里瞅的却是那花姐们,闲来把玩手中酒杯,道:“不中意留的可以滚,别逼大爷扇你嘴巴。”其他三位郎君也均目不斜视。
  他们不过是以沉默表涵养,其中意思也很明显——主子们在这里,哪里轮到你一个猖狂奴才说话,自觉点儿吧。
  灵芝发觉自己这一站,居然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脸色刷地煞白,起身离开也不是,坐下去又更难堪。
  这会儿,比她更难堪的是谢冰卿。温越数落她的人,等于当众下她的面子。好歹也是韩攻的朋友,以后两家还要经常走动,难道这几个娼妓却比自己重要?
  更可恶的是,韩攻坐在那里,美目低垂,波澜不惊,一句话都不帮她说。
  谢冰卿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正要张嘴说话,忽然琴声响起。
  琴姬把弦儿一拨,弹琵琶的抡指扫摇,旁边一支洞箫悠声相应,打鼓的花姐儿则足踏金莲,步履生尘,手握鼓棒飞身跃出。一曲华丽的歌舞就此开始。
  ——适时地将谢冰卿的声音压了下去。
  灵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终于在音乐声中坐下。
  那舞姬名唤绿蚁,乃是老板费重金从建安郡购来的牌面儿人物,天香楼的镇楼之宝。她在建安城时已凭舞技闻名,此刻拿出看家本领,扬眉转袖,如彩云招摇;钗腰缨摆,又如嫩柳拂水,将一支舞跳得如同轻盈若飘。
  温越大叫了一声好:“想不到在此能看到如此精妙绝伦的舞姿,胜似天外飞仙!”谢冰卿主仆鄙夷地不做声。蔡季亦击掌赞道:“确实无、无与伦比。”
  温越见程放在一边喝酒笑而不语,不由得用胳膊肘推他一下:“怎么的,不好了?”
  程放练武多年,此刻正发散思维,心中想的是这女子虽然身段轻盈,但毕竟没有武功,若能够既通晓舞蹈,又学会轻功,融会结合表演出来,那才叫真正的月里婵娟、天外飞仙。
  不过他不好说出来,否则以温越和韩攻的为人肯定叫他当场来段艳舞,还是不要给自己挖坑了。于是抿着笑容不说话,反倒让温越等人更好奇。
  韩攻在旁剔牙:“他笑你见识短,定是又想起哪个相好的了。”
  温越白眼朝天,不过也不得不承认程放的女人缘就是好,属于迎面走来就会让人浑身发麻不知所措的男人,摘过的肚兜比他温越穿过的裤衩还多,心中一边妒忌一边慷慨拿出了钱袋,将一打银票推到桌边,给舞伎四人看赏。
  灵芝和连翘看那赏钱之丰厚,心中俱是惊讶,脸上却又嗤之以鼻,觉着这银子到了脏贱之人手中,也变得又脏又贱了。
  按惯例,客人打赏以后,舞伎们都要上前敬酒谢客。
  那绿蚁袅袅婷婷前来,以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见那四子之中,温越富贵,蔡季斯文,程放俊朗,韩攻貌美,神色间便多了三分恭敬,大大方方施一礼:
  “原是颍川四大才子大驾光临,真教奴这陋室生辉,来,翠儿,快将我床尾那坛酒取出来招待贵宾。”
  温越看她聪慧玲珑,素未相识便一眼能认出在座四人,便率先喝了她的酒;韩攻、程放、蔡季一一饮过,蔡季还红透了脸被酒呛到,不住地咳嗽,几个花姐又忙着递茶水给他解围。
  敬到谢冰卿面前时,谢冰卿不接,丫鬟连翘替主人发声道:“我家姑子不喝那不干净的醪物,只饮清茶,你去取茶来。”绿蚁立即让旁人沏了碧螺春上来。
  茶端到面前,谢冰卿仍是纹丝不动,绿蚁赔笑道:“寒舍简陋,招待不周,如有轻慢之处请姑子见谅……啊!”
  她话音没落,灵芝便抄起茶盏迎头泼去。
  白素原本在边上和阿武嗑瓜子儿,在旁边看到,顺手飞出一粒葵花籽。
  原本她早已计算好路线,这一粒葵花籽过去,必定能够弹飞那盏茶。
  谁知道几乎同一时间,另个方向飞来一颗花生米!
  葵花籽和花生米先后打在茶盅上面,微不可闻的两声细响,茶盅改变了轨迹,偏离绿蚁的面颊,却泼在了她的手上。
  一时间,茶水飞溅。
  白素回头,程放也在看她;两人对视良久,互相窥见对方武功一点门径,却又不知其深浅,彼此都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这一细节发生太快,在场的其他人并无察觉,都关注着绿蚁。
  绿蚁泪水盈眶,捂着右手弯下腰去。
  温越来看绿蚁手背,只见被烫得肿起大串水泡,不禁呲张眉目,呵斥灵芝:“你作死呢?”
  灵芝见他样子可怕,吓得直往谢冰卿身后躲:“姑子,他凶我。”
  谢冰卿起身朝温越施一礼,不紧不慢道:“我的丫鬟行事鲁莽冲动,我替她陪个不是好了。”灵芝在后面直撇嘴儿,只觉得为了一个勾栏女子,居然要自家主人屈尊降贵,真乃万般的委屈。
  温越这个人,要说风雅也风雅,文章诗歌信手拈来,还写得一手铁画银钩风骨健壮的好字;可是要说粗俗也粗俗,平日里看他乐呵呵笑面佛还开个书院挣钱数钱和气生财的样子,一旦真的生气起来,那就换了张九天神佛都变色的脸——他用手指着灵芝,恶声恶气,一个字儿一个字儿从牙缝里头挤出来:
  “老子今天不在这里跟你们闹,是因为给韩师昀面子;别把我惹毛了,火起来老子女人一样打!”
  他的手指头虽然指向的是灵芝,可是隔着一个护奴的谢冰卿,看起来就好像在骂谢冰卿似的。
  谢冰卿在父兄掌心千娇百宠地长大,几曾被男人这样当面呵斥过,一时间难以置信,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温越说罢扶起绿蚁,下楼时还回头朝这主仆三人方向骂了句:“入娘的泼东西!也配登堂入室?”
  这指桑骂槐的话语,简直让谢冰卿血涌到头顶——温九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言语这般下流粗俗?这要传了出去,自己被他这么一顿臭骂,要怎么在许昌立住脚?气得全身都发抖。
  她看一眼韩攻,只见他冷眼相看,并不来相帮自己,更是火上浇油。
  蔡季是个好心温顺的人,看谢冰卿这么站着实在尴尬,忍着口吃的为难来帮她解围:“谢、谢家妹子……老、老温他不、不是故意,他是一、一时冲动才……”
  “才、才乱发脾、脾气……”连翘在后面学他说话,还扮个鬼脸,灵芝噗哧一下笑出声。蔡季顿时羞得看也不敢再看,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两个丫鬟嘻嘻哈哈,还觉着那蔡季的口吃甚是有趣。
  “阿放。”拈着酒杯的手在棋盘上空应声一定,韩攻起身,正色敛容,目光如同萧瑟的秋氛。
  丫鬟们停止了笑声,众人都看着他。
  “阿放,你跟上去看看她们的伤势,弄辆马车送医馆去。”
  程放从韩攻说第一个字的开始,便已经拿好佩剑,如临大赦的飘下楼:“我先走了。”此地不宜久留,趁早脚底抹油。
  “阿武,你去龙头巷子的纸马铺买副春联。”
  阿武莫名其妙:“啥少主人,春联年初一都贴过了啊?”“那就买纸钱!纸人、元宝、幡子……随便你半个时辰内别回来!”“哦。”阿武惶惶跑下楼。
  韩攻神情严肃转向白素。
  白素识趣极了,主动举手:“我去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条街给您买根冰糖葫芦!”撒丫子带走一串尘土。
  最后,韩攻面对谢冰卿:“表妹,今天是元夜,无论是按我母亲的吩咐,还是应尽之谊;都该陪你走一走的;既然如此,我们下去吧。”
  谢冰卿有些茫然,她从韩攻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那种前所未有的客气和平静,让她忐忑心慌。
  韩攻做了个先请的手势,他的眼睛生得是那么的漂亮,微笑的时候清雅迷人,然而不笑的时候,却也刺骨逼人。
  此刻从他眼中散发出来的寒意,竟教谢冰卿打了个冷战。她更加不知所措,头一回朝自己的两个丫鬟发出求助的眼神。
  灵芝和连翘看见韩攻忽然转变态度,也有点害怕,不再嘻哈笑闹了,乖乖地上前来,撒娇卖嗲,想缓和一些气氛:“三公子别生气呀,多大的事儿!”“就是呀三公子,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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