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简兮不过半寸小娃娃,现下皱着眉头,有着和年纪不太相符的老成。
璟禹摸着小简兮圆圆的脸,“你既然叫我储君哥哥,身为储君,天族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
小简兮两眼泪汪汪,差点就哭出来,璟禹温柔的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既然身为天族公主,就不能哭。”
小简兮当即仰着头将眼眶里即将流出来的热泪,硬生生逼了回去,整个身子委屈的一阵抽噎。
我看璟禹这么凶,替小简兮委实觉得憋屈,走上前,哄着她:“简兮公主还这么小,你不该这么凶。”
小简兮一跃跳进我怀里,小小的手抱我抱得很紧。
璟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描淡写道:“你收拾一下,明日随我出发。”
如雷轰顶,轰的我整个天灵盖都闹闹哄哄。
我不敢相信,指着自己又问了一次:“你是说我?”
“嗯。”他云淡风轻哼了一声。
小简兮在一旁也傻眼了,呆呆的没有说话。
仙族和妖族打战,必定是天界大事。
危机四伏、生死肉搏的战场,除了几十万年,盘古开天地打的那场混战,有帝后在旁助一臂之力,从没记得哪位将军会带着女眷上天入地。
我脑子有点犯晕,浑浑僵僵问了几声:“为什么?”
“这样,我才放心。”
光线很弱,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就如品尝白水一般。
可我的思绪无法宁静,这是自从化为成形后,他对我说过最为温存的一句话。
就像干涸的沙漠淋上了泉水,但是沙漠啊,你不要忘了,
你身后是千丈石沙,万掊黄土,
你没有资格,去奢求,那些鸾凤和鸣,何如琴瑟。
(二)
那日,成千上万位身穿玄色铁甲,铁骨铮铮的天族军兵,傲然屹立于祥云之上,四周旌旗蔽空,白云云的天,传来鼓角齐鸣。
璟禹作为主帅披着银色铁马盔甲,腰间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白光一反,带上镶嵌的那几十颗漂亮云石,熠熠光辉。
他手里举着天族锦旗,目光赤红,严肃坚韧,浑身围着一圈红色透火,将那张好看到生花的俊脸,磨砺得沉稳老成,眼中尽是历经的沧海桑田,却又充满生生不息。
我不过是菩罗煞河长大的井底之莲,自然没有见过这等龙饕虎豹,万马奔腾的场面,现下怕得要死,紧紧躲在璟禹宽大的背后,用力拽着璟禹冷冰冰的盔甲,掌心里全是汗。
数万只灼灼的眼睛盯着我,窥视我,像把寒剑,似乎要戳破我那层易碎的面具。
在我恐惧到极致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包裹着我。
我觉得手心一热,定了定神,抬头,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眉眼,充满深沉,却又万分柔情。
那一瞬间,心里突然萌生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竟会认为,内心深处他还是有点喜欢我的,不然,在百万刚正不阿天兵之前,他不可能不顾及储君脸面,来拉我的手。
但我不清楚,这份深沉的爱,我受不受得起。
第八十五章风吹丝落绞烟旋
(一)
天军安驻在西山顶端,我站在西山顶,傲视鼓风萧萧,看尽铁马万蹄,掀起黄沙漫漫,眼前这副苍凉之景,我却看得心旷神怡。
风吹散我的发丝,凌厉刮着金灿灿的面具。
西山的黄昏,有点冷。
我抱着身子,忽然有种感叹,自己也不过是随风而逝的一粒小小沙子罢了。
璟禹站在我身边的时候,依旧是那身冰冰凉凉的盔甲,银色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他突然伸出手,抱住站得万分僵硬的我。
他眼里紧绷的心绪一松懈,就像卸下千层伪装的孩子。
我戴着千层面具,他心里筑起万座高墙。
我忽然觉得世间其实很公平。
微光拂来,激起暗潮涌动。
他将头靠在我颈脖间,纤纤白指缠着我的乱发,他眼里全是淡然:“一万多年前,是我将你洒向菩罗煞河,终究委屈你了。”
他抬眉,望见黄昏暗沉,“我算了算,再过几天,便是你的生辰。”
生辰?这个词语,对我好陌生。
他抱紧了我,温润的气流喷在我耳边,“陌芜,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顿了顿,内心微微激起波澜。
我那日不知如何了,一向胆怯儒弱的我,竟然会对他说:“不如就给我一个梦罢。”
我明显感觉璟禹身子略显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平静,连条缝隙都找不出来。
许久后,我才听到他喃喃说着,
“好,我给你一个梦。”
梦,终究是幻境,比光芒万丈的烟火,还要璀璨,却比吹弹可破的琉璃玻珠还要易碎。
就像开在陌上虚虚假假的曼陀花,风轻轻一吹,枯朽满地,化为淤泥,永世不生。
现在想来,西山那段日子,确实是我这一世最为欢喜的一段日子。
大抵一切都来之不易,所以任何事情都十分小心,格外珍惜。
我这一生,做过最为悲哀的事情,便是将自己囚禁于一个无形的笼子。
他有六清境,凡罗地,凌天殿,有清笛,有长琴。
但我呢?
我的喜是他,怒是他,生活是他,眼里梦里,全是他。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讲,简直太凄凉了。
(二)
那日西山落顶,白月飘浮,柔柔的亮色普向刀光剑影,泛起无数道凌厉又尖锐的刺。
妖族使用调虎离山之计,突然来犯,将璟禹杀得措手不及。
我平生最害怕刀刀剑剑碰撞的声音,再加上白马飞蹄,空中传来震耳欲聋一声嘶吼,血水洒向整座高大巍峨的西山,黄沙裹着那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双眼一湿,看不清前面的路。
我心乱如麻,脑里一阵犯晕,地下躺着得无数银色盔甲晃得我眼泪掉下来,我一边哭着,一边刨着地上的死人,就像在挖一座又一座的坟。
月色暗沉,我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人,耳边缠绕着刀光血影,嘶吼声,马蹄声,怒喊声,震耳欲聋,如雷贯顶,我已经难以分得清手上的血渍从何而来。
天,冰凉。我突然抬头,发现不远处躺着的那座尸体,身着那件最为威风凛凛的银色盔甲,腰间那几十颗透亮的云石,裹着血珠,像一把刀,狠狠刺向我的眼球。
那么熟悉的背影,僵硬的躺在哪里,就像一片被遗弃的废墟。
我觉得脑子更晕,但意志却十分清楚。
我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身子忽然一软,双腿就像灌入铅水,使不出丝毫力气。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歇斯底里的爬过去,更记不得那一日,自己有多崩溃。
我用冰凉的面具紧紧贴着他那张已经模糊不清的脸,微微光线,映出他的轮廓,竟然全是血。
我很想跟他说很多话,可我浑身抽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以往我便知道,这世间,刀剑无眼,总有失算的一刻,
可他是天族储君啊,他要是死了,要六清境如何?要简兮如何?更要我如何?
我一边想着,眼里越来越朦胧,泥沙漫飞,氲氤茫茫。
前路为何?我愈发看得不真切。
“陌芜。”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似一击金钟,重重撞于我耳边,我连忙转头,望见璟禹一身玄色衣袍,全是七七八八的刮痕,他大半个身子倚着凌天剑,黑发凌乱如杂草,露出满脸疲倦,俊俏的脸风尘仆仆,历经万海沧田。
大抵是梦罢,我双目空洞,冰冷僵硬的立在原地。
“陌芜。”他又轻轻唤了我一声,那声音充满怠倦,他脸上全是脏兮兮的血合着泥,却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英姿勃发。
我瞳孔中的黄烟渐渐消散,盯着眼前那位玄衣男子,眼中微微有了颜色,动了几下生硬的手指。
“陌芜。”他喊了我整整三声,我才真真正正相信了,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我一下子哭出来,跌跌撞撞跑过去,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犹如殒落地狱又忽地一下连根拔起,我真是怕的要死,再也顾不得往日那些拘谨,紧紧抱住他的腰。
我想那个时候,他肯定会推开我。
但他只是低头,用沾满鲜血的手指触及我的金色面具,唇色苍白,却清晰的对我说:“不要怕,我回来了。”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就像洪水,激起眼中千层浪花。
他小心抬起我被树枝挂得血骨淋漓的手,在嘴边吹了几口热气,眼里万般柔情问道:“痛不痛?”
他的指骨很冷,却像一团热火,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心里一软,以往塑起的三千冰刃瞬间击垮,抬头,眼里噙满白花花的泪,“痛,很痛。”
他伸出宽大长臂,用力抱住我的全身,在我耳边呢喃道:“走,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