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像菩罗煞河,顶破了莲花脑袋,也只瞅得到脏兮兮的河水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原本以为每个地方都会像菩罗煞河那样,清清净净,然后一个人,孤独终生。
是他带我开了眼界,这里有很多穿着锦绣的人,虽然大家都不太爱说话,但还是热热闹闹的。
我起先不认识他,但一路走过来,众人皆对他鞠躬弯腰,毕恭毕敬道:“璟禹殿下万安。”
璟禹,璟禹,璟禹。
这是我听到的第一个名字,我在心里默默念了三遍,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忘记了。
我醒来后,没过多久,急匆匆走来一位仙气飘飘的男子,先是对璟禹鞠躬,再将喉咙里迫切想表达的话,着急忙慌的吐出来:“璟禹殿下,你从下界带回来了什么?为何严肃庄立的凌天殿散发一股恶臭?”
说完,他一阵作呕,用袖子捂着口鼻。
我一直在菩罗煞河长大,从来不晓得,自己浑身散发的是令人拂鼻的恶臭。
璟禹并不为那位男子所动,用手一挥,空中那股所谓刺鼻的臭味就不见了,他用指尖轻触我盛开的莲,嘴里含着一丝笑,不过一会儿又恢复面无表情,转身对那位男子道:“本君想养一朵花,如何了?”
璟禹的表情略有不悦,可就是这一点点的不开心,那位男子就怕的不行,又是磕头,又是行礼,嘴里念道:“不如何,不如何,小仙不敢冒犯璟禹殿下”
他跪着,说话吞吐,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但沉默许久后,还是将肚子里的那点心思吐了出来,言辞恳切道:“小仙跟在璟禹殿边几万年了,璟禹殿下从未带过什么东西回六清境,这养点花草不大关紧可殿下你养得可是菩罗煞河的莲花啊”
璟禹就着池边的石纹桌坐下来,身后的婢子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吹了几口热腾腾的茶气,待半炷香过去,才慢悠悠的回道,言语之间略带犀利:“你这是在说本君的不是?”
那男子吓得脸色突变,对着冰冷的石板,又是一阵磕头,说话也抖了几抖:“璟禹殿下你就是借给小仙一万个胆子,小仙也不敢说不是啊!”
璟禹了掌心精美的瓷杯一小会儿,才放在石纹桌上,站起来,面色不太好看,“你给本君记住,它只是一朵普通的莲花。”他拂袖而去,淡淡对着身后跪得公公正正的男子道:“没什么事,你先下去罢。”
男子的膝盖像是被地吸住了般,久久不动,最后,对着璟禹渐渐远去的背影,咬着牙道:“那不是普通的莲花,那是吸收菩罗煞河浊气的妖莲啊!”
璟禹身子突然停顿,微微侧头,冷飕飕的对身后男子说道:“你要是再言之凿凿,信不信,本君现在就将你扔进剔仙池!”
我虽然不知道剔仙池是什么东西,但看那男子害怕的全身发抖,面如死灰,便知,那不是一个好地方。
那男子垂头丧气走了过后,璟禹从贝阙珠宫的房门里走出来,手里握着已经干枯的花花草草,放进了池水里。
他用宽大掌心摸了摸我的黑色莲,声音好听的就像小泉叮咛,他哄着我,就像哄着宠物一般:“慢慢的,就不痛了。”
果真,不过一会儿,我没有了灌注全根的刺痛感,这使我很高兴。
菩罗煞河那地方,其实挺孤独的,风不会说话,水也不会说话,这一万年来,即使身子再痛,我也挺欣慰的。
至少,还有周身的痛楚会一直陪着我,不离不弃。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会陪我说话,会给我换药,会给我弹好听的曲子。
我很满足,我认为,世上没有比我还幸福的人了。
第七十八章莲花贱骨养池水
那位男子在璟禹面前闹过一番之后,事情并没有停歇。
几日过去,殿内突然来了一位白发老人,周身皆是祥云朵朵,那温软飘逸的云气缠绕在他身边,衬得他也是若映弱显,但他的表情太严肃了,似乎还带着一点怒气。
我望着他与璟禹相似的眉眼,恍然之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这回换成璟禹鞠躬了,可那老头子似乎并不太领情,笔直坐着,细细打量了我几眼后,转身用不可忤逆的帝王之气对璟禹说道:“将它用火烧了。”
老头子再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都不抬一个,等着璟禹毕恭毕敬的回话。
璟禹沉默了一小会儿,抬起袖子,朝着老头子深深鞠了一躬:“父君,这朵莲花尚未成形,不见得就是妖物,儿臣发誓,它断然不会成为祸害苍生的妖莲。”
那老头子叹了一口气,粗厚的手掌拍了拍璟禹宽阔的肩膀,“本君虽从小教导你,救苦救难,普渡众生,但这朵黑莲,终究是留不得的,万一日后为祸人间,且不违背了普渡的本身含义?”
璟禹跪下来,态度坚决:“儿臣保证,不会有万一。”
那老头子站起来,披着一身淡黄色龙袍,轻拂下巴的那攥白胡子,神色飘忽不定:“罢了罢了,既然是劫,也躲它不过。”
从这件事情上,我就看得出,这老头子,是极其宠璟禹的。
坐了一小会儿,那老头子就在众人簇拥下,裹着那层白云雾气,几大排亮晶晶的人,恍然消失不见。
这时,璟禹扶着袖子站起来,走到池边,摸着我的莲花萼,似乎是在安慰我:“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雄浑,似一鼓清钟缓缓击来,将池水波光粼粼泛起一阵涟漪。
我觉得他的掌心很温暖,便顶着莲花脑袋,又往他手心里蹭了蹭。
微光拂面,印出他那张好看的脸,嘴角似乎弯了弯,好像在笑。
他的黑发很长,如瀑布般披下来,双目就像衔着甜甜的东西,将他凌厉的下巴显得温和了些。
虚无缥缈的殿内放着一个青香釉鼎,里面飘着缕缕白烟,本就云卷云舒的大殿,更加扑朔迷离,我险些看不清璟禹的脸。
璟禹的大殿很清冷,算来算去不过两三个仙婢,还都在外殿伺候,璟禹似乎很喜欢这种孑立零丁的日子,很长一部分时间,他都孤身一人,偶尔会擦擦他珍藏的宝剑,吹首娓娓动听的曲子,每次他吹着好听的曲子,我仿佛处在天地人间,抬头可见百鸟莺莺,低头可闻万花荧荧。
我高兴的摇了摇莲花脑袋,这时,璟禹就会走过来,将手伸进池子里,揉揉我断掉一半花根,把手中的笛子放在一旁,对我说道:“我给你吹得安痛曲,你听了是不是没那么痛了?所以这么开心?”
我很想回答他,可我不能说话,只能点点我那萎缩的莲花脑袋。
几百年过去,那天璟禹穿得很隆重,黑色朝服,庄重严肃,他从凌天殿出去了将近一天,回来便一身银色铠甲,梳着高高的鬓,金刀铁马,桑弧蓬矢,噙齿戴发,飒爽英姿。
以前见惯了他一身玄色衣袍的模样,眼前这位被甲执锐的男人,恍惚间,有点熟悉,又不太熟悉。
他从那匹白色天马上下来,走到池边,轻轻对我说:“我要去打仗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脸很是白皙,看起来也很年轻气盛,可为何他的指尖很是粗糙,有着一层又一层的老茧,我被他摩得全身发痒,不由打了几个冷颤。
他温柔的哄着我说:“不怕,我很快就回来。”
淡黄色的骄光反射他头髻上银色发冠,冠上刻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龙,他的银色盔甲很亮眼,周身散着白闪白闪的光,将他那张精致的脸显得若隐若现。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寂寞沧寥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头上那道明晃晃的光刺得我全身不舒服,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病了,总觉得有团地方,疼得厉害。
璟禹离开的这段日子,我并不好过,不知从哪里来得稀奇古怪的人,穿着黑衣,三四个人,又是拿着匕首,又是端着剑,面露寒光,一步一步逼近我。
我很清楚,他们想要杀了我。
可那些凶巴巴的人,靠近池内,池边立即出现一层红色的光,紧紧包裹着池子,形成一道保护障,只要轻轻一触,便会被弹飞两尺远。
其中一位似乎受了伤,捂着胸口,嘴里溢出血,对他的同伴焦急说道:“怎么办?璟禹殿下设了结界。”
三四个黑衣男子,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每天都会熙熙攘攘来几位人,气势汹汹的来,再狼狈不堪的逃出去,我安心躲在璟禹设得结界里,依旧丝毫未损。
第七十九章紫衣少女藏剑柄
第二日,来了位不速之客,那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女子,一袭淡紫色菊纹度花裙,双臂缠绕着一条镜花绫披帛。紫色很衬她冰肌玉肤,白白嫩嫩的脸,就如一朵绽放的白花,繁英灼灼,亭亭玉立。
她气质高冷,那双眉眼永远都散发冰凉的光,使得她那两只如珍珠般的眼睛,也显得不太明亮。她朱唇淡淡,是如此冷漠薄情的对我说:“你凭什么呆在凌天殿?你有什么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