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登时也怒目看向那孩子。
谢流离亦觉得奇怪,“鱼腹里有鳞屑……海上‘异物’掉下来的?”
蒋大解释道,“这是黄兽岛跟前的旧渔场里的鱼。自从尸闹之后,咱们渔民都知道要去深海里捕鱼,因为‘异物’走不了那么深的海,鱼才是干净的。原先近海的渔场在黄兽岛,六年前尸闹一发,因为岛上的渔民八/九成都成了死人,是各处受尸闹最严重的,有人传说活尸就是从黄兽岛上最先出来,然后才蔓延至了别处。这唐家一直给我们送鱼,还从没出过差错,这回的鱼……像近海的……”
那厨工勃然大怒,“什么叫‘像近海的’,你是没做过厨子,你若像我一般做了十几年,会看不出这就是黄兽岛渔场里的鱼么?这里头的东西你方才也看见了,我瞧这姓唐的一家没安好心,若不然就是贪近,拿这种鱼来诓骗我们;再不然,就是和咱们店有仇,要将食客弄残弄死,好让咱们跟着遭殃!”
那唐氏小子也不哭也不委屈,此时听得别人戳穿,反而拔腿就往外跑。谢流离将他一把捞了回来,让蒋大等人不要跟着,她拉着这唐氏小子去到后院石头凳子上坐着谈心去了。
谢流离又把她那唬人的麟趾金拿在手里掂了掂,这块金几乎成了她吸引别人注意的法宝,每每见人都要先拿这个在人家眼前晃荡晃荡,对方也都识相,盯着金子精神就集中了。
等他集中了精神,她于是问,“你在家中,排行老几?”
唐氏小子道:“老二。”
“多大了?”
“十二。”
谢流离知道这也是个苦孩子,好言相劝:“唐二,你也看见了,那东西吃下肚子去,浑身都变成龟壳一样的东西,若是你,你受得了么?”
唐氏小子捏着衣裳,眉头低得看不见,嘴巴也咬得很紧,说,“我爹和大哥前几日出去风浪大,就没回来。家里就剩下我和我娘两个人,她病得下不了地,家里也没饭吃了。”
谢流离道,“你若是愿意接了你爹和你大哥的行当,就应该守这行的规矩,早上早些出门去远海。不过你家里这种情形,你娘怕是不让你去打鱼了吧?”
唐二眉头拧得很紧,“娘不让,可我还要挣来钱治她的病,我若是早上走她定会知道,所以昨天下午我才偷偷地出去,我也知道若是划远了晚上根本回不来,万一碰上‘异物’,我死了不要紧,娘就没人管了……所以我只能去皇兽岛的旧渔场。”
谢流离捏一捏他的耳朵,说,“听着是惨些,但是那些将要吃下鳞屑的人,是不是比你、比你娘更惨?今日是幸亏旁人看穿了,那是救了你,若是没看穿,你酿成的祸事,就够你上刑场了。”
说到刑场的时候,唐二吓得睁大了眼睛。谢流离嘴角一咧,“别怕,你这回也帮了我的忙,将功折罪,我学过医术,去给你娘看看病吧。”
唐二转惊为喜,跳了起来,拉着她便往家去了。
谢流离给他的病娘诊了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邪风侵体。穷人家住不起好房子,也没请过道士看宅,这宅太阴,房前还有古树,因此谢流离便去将那树砍了,嘱咐唐二,“这树看样子也将近百年,又挡着窗户怎么能行,你就把这木头钜成窗,倒了南片墙,糊上纸装上去,通透亮光,你娘很快就好了。
谢流离还给他家里贴了几个防止邪气入侵的符咒,床上床下也置了桃木符,又开了一副药方,嘱咐了唐二几句。最后忍着痛从照袋里拿了些钱出来,道,“我估算了下,你今天帮我这个忙,这点钱还是值的。但多了我也没有,你也说了,钱还是要自己挣的。”
说着她又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唐二的脊梁骨,唐二倒是个坚强的孩子,她捏得极疼,他却一声都没吭。
谢流离摸着满意,从照袋又拿出一个信笺写了几行字,封好了给他,道,“六螺城里有族学,虽然招的官家士族的子弟多,但是我瞧你也有些天资的。你拿我这封推荐信,我保准他们会收你。每个学生每个月都有学资发,比你打渔挣钱多。”
唐二点了点头,看她站起来要走了,突然拉住她的手,晶亮的眼睛里似有液体打转。
“婶婶还会来看我吗?”
婶婶?!人家才十九!谢流离心头一紧,哀叹一声,当场就想把推荐信拿回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一想到本来没头绪的“异物”探查,现在多了黄兽岛这个线索,别提多高兴,说着就将他手扯下来,“你记住了,你要是再做害人的事,即便是无心的,我下次也会像砍那棵树一样把你咔咔了。”
比划了两下,唐二果然害怕了。谢流离心满意足地向城外码头走去。
其实她能咔咔谁呢。上次见到太子的时候,还说如果太子做了什么事情,她要替天行道,其实道门的人都有道门管束,如果在俗世里面做什么犯了人的事,她师父和管事的便会天涯海角地追杀她。一想到这一点,她寒毛都竖起来了。
高高兴兴地到了城外码头,眼见前面一个穿着黑澜袍的人有些面熟,虽然想不起来,但还是觉得这一身黑色嘛……挺扎眼的。
及至坐上了小船开出去没多久,后面巨大的官船赶超了过去,大船船桨溅起的水花,埋了她的小木船半船的水。眼见甲板上正站着那身着黑澜袍、眉清目秀的男子,此时恰好地将目光向她投来。
谢流离便大声吼道,“嘿!不长眼的!还有没有王法啦!”
船家赶紧拽着她说,“客官别喊啊,人家那是官船,官还不是王法吗?”
谢流离刚晒干的衣裳又湿了,头发也成了湿漉漉的水藻,气真是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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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山中有兽
宁昱站在甲板向远处望去,浮云漂泊之中郁郁葱葱的大岛显现出来。岛上三山伫立,山上草木覆盖,有一峰较高,能看见断壁及悬崖。
看了一会儿后,魏瑶走过来立在他身旁,波光潋滟之中显得艳丽至极。
“皇城攻陷的那个晚上,太子骑着马进了我院里,看见我躲在树后头哭,对我说‘别怕’,伸手将我拉上了马。这件事我可记到了现在。”
宁昱笑说,“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魏瑶眼珠子灵动,望过来水盈盈的,性子也不扭捏,“小时候的事我真是记得不清楚,只这事记得最清。殿下,听说岛上有很多黄兽,凶猛得很,过一会儿您可得也像那时一样将我护着。”
宁昱没点头也没摇头,反而陷入了深思。
十二年前魏帝在自己寝宫中被玄门修者刺杀。一个时辰之后,父皇挥兵进了魏宫,杀的杀,掳的掳,魏家从此成了宁氏奴。也正是因为这么轻而易举地杀了魏帝,父皇才命人在自家皇宫设下防玄门修者的大阵,省的有人以彼之道还施己身。
宁昱望了望魏瑶,不知她与她父亲魏废帝生前的关系好不好。但总归那一夜是她父死国灭的一夜,从她的眼里,似乎看不出太多伤感来,倒是对现在为府姬的身份也很认同。可能她是真的记不起来了?不过谁又规定她必须得记得,然后哀容衰国一辈子呢?
大约每个人都有记不清的年岁。魏瑶是八岁,宁昱是十四到十七岁。
他出生便有依稀记忆,奶娘、娘亲、宫人、父皇,四岁去了宗室族学捣乱,七岁去了别氏族学就玩,八岁时东宫给他找了太傅,他就开始孤独的一个人读书。
十四岁到十七岁大病一场,没有什么记忆,仿佛就天天在床上躺着,看窗外的阳光照进来。
十七岁病好后,皇上令他去军中历练,强身健体,打了两场胜仗后被召回去,开始处理一些政务,直到最近又负责了国学的督学。
可是大病的那三年,他究竟是怎么得的病,怎么到了一病不起的状况,又怎么好的,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宁昱被自己的记忆困扰了一会儿,随后转身向船舱走几步,从梯阶下去,进了底层的船舱,仰头忽地一愣,看见两排共三十名兵士和他们身后的野物笼子。
二十只山鸡、三头鹿、还有一头狼。这是他们今日野猎的对象。另有三匹马,供他们在岛上骑乘。
魏瑶跟了上来,他停住时她没意识到,一脑门撞在了他背上。闻到宁昱身上的熏香,她不禁有些心驰,随后往里望见这么多穿铠甲拿着冷冽兵器的人,还微微地吓了一跳。
宁昱自动地伸手护住她,“没事,七哥派了人护着我们。”
魏瑶问,“我们不是去黄兽岛打黄兽么?”
宁升这时候也从上面下来了,笑道,“阿瑶,那黄兽可是凶兽,传说是玄境奸道培育的凶种。六年前的尸闹和近年的‘异物’都没能将他们绝了种,你觉得咱们能猎杀得了吗?”
魏瑶望一望宁昱,巧笑倩兮,“可是太子断不能千方百计来一次海上,还打鸡和鹿吧。”
宁升:“谁说的,鸡是给你的。”
魏瑶嘟囔一句:“啊?就让我就抓一下午的鸡啊。”说着牵一牵宁昱的袖子,“太子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猎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