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疏纳闷,魏岭峥这么多年做事最是能决断,还有什么需要请他来帮忙的。他将信接过来,打开看了一遍,又拿到太阳地里再瞧了几遍,这信上的署名的确是赫赫然三个苍劲的小字:“谢林樾”。
他回过头说,“我也拿不准……这笔迹是颇像林樾先生的。可你说的这学生是什么来头,竟然请得动林樾先生亲笔举荐到你家族学去?”
魏岭峥叹一声,“奇就奇在这里,那孩子只是一渔民小子,家中无人了,说是得一穿男装的女子救济,让他把这封信给当地族学以供他上学,将来大些了,再命人收至谢氏去。”
“你没有叫人去请回那女子来问问?或许的确是先生的使者,出现在咱们城中了。”
“我已派人去各家酒店茶肆去查探了,若要真是谢氏的人来了,总不能不客气。因此我也找你来出出主意。”
李疏道,“咱们都是谢氏门生,与先生发一封信求证就是了。若是真的,你不妨就为先生将这个渔民之子培养出来,不仅先生会惦念你的好,在百姓里也知道你有教无类,况且这次太子来咱们这里招人,看重的,还真就不是咱们这些有家门的子弟,恐怕多对那些没有家族靠山的感兴趣。”
魏岭峥点点头,“说的是。求证过后,若是假的,那女子和这小娃一起抓了按律审便是了。但这信由我发不合适,我从未与先生通信,以往几次也都由公孙学兄代劳问候,直接发信恐唐突了。”
李疏,“公孙学兄跟着王与太子出海了,我看等明日,你让他代你询问先生吧,他最乐得和京城联系,尤其是和先生,所以绝对不会推辞你的。”
魏岭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啜着茶也觉得苦,嘴里咂咂,“你说太子过来选人,谢家就来了使者,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牵连?”
听他这么一说,李疏也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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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流离将宁昱扶到树下,将他脑袋靠在树上,眼看着他睁着眼睛就要睡着了。
她搭脉给他瞧了瞧,随后从照袋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拿出一丸药给他吃下。过不得片刻他睁开了眼睛,看模样终于有了些精神。
“我这东西,灵丹,一颗也不是你一个金饼子能换得来的,你知道么?”
宁昱望着她一本正经说钱的事,没来由觉得有趣。她绯红的唇与白皙的面相得益彰,令他忍不住想到码头上的她那般动人散发的情形。
“有所耳闻。灵丹价值连城,你又怎么舍得给我吃。”
谢流离叹口气,“我给你吃还不是因为你是太子,你要是死了,全天下披麻戴孝,麻烦得很。没本事就不要乱跑。”
宁昱望着她有些出神,听她训斥都觉得动听。在方才那个节骨眼上能两只手将兽嘴撕断,也就只有玄境修者有这种本事。
“讨债鬼,你是算出来我有难,特地来救我的么?”
“我可不会算命,你的人来了,我要走喽。”
谢流离起身拍一拍掌向后走去,没走两步后就不见了踪影。宁昱向后望去,已然什么都没有了,心里有些失落。不过多时,后边就跟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很快地二三十兵士就将他和地上的黄兽围了起来。
宁升从后面赶来,眼看着地上的黄兽尸体。这尸体一眼空洞,另一眼上扎着箭,上面挤压着两个爆掉的眼球;颌骨撕开后,脸断成两半,他不禁大为惊骇。
抬眼间,看见宁昱坐立当地,身上有不少衣裳破处与血迹,禁不住大叫,“九弟!”
后面靳舍人已经狂奔过来,口中颤颤大呼着,“太子殿下哟,我的殿下……”
宁升赶紧地吩咐左右,“扶太子去船上休息。”
靳羊扶住宁昱正要起身,宁昱小声凑在他耳边道,“靠我近点。”
其实宁昱只是太过筋疲力竭,吃了丹药后,身上的伤痛缓解了大半,体内的淤滞也渐渐消散,但于瞌睡却没半点作用。他虽然觉得身上没大碍,但估摸也坚持不了多久,就真的睡过去了。好在还有靳羊。他将头靠在靳羊肩膀上,细若游丝的声音说,“我袖子里的银针包……”
靳羊会意,拿出包着银针的小包裹,从里面取了一根,咬咬牙说,“那我帮您扎了啊。”
宁昱点一点头,靳羊手有点抖,一时间还没下了这决心。
没出东宫时,这一般都是太医代劳,亦或太子自己来扎,他虽然随侍宁昱,却只做过鲜少几次,只怕是扎不对了方位惹他大怒,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若是传到了皇宫里,少不得圣人大怒,解释不得当恐命都没了,一族也难保。再加上若是大刑伺候下来,谁能保证他这张嘴会不会说出太子的秘辛……说不会的,那是疼不在自己身上。
眼看宁升也已经越来越靠近,宁昱深吸一口气,抢过银针话利落地插/进了自己的百会穴,等再拔出来的时候,他的瞳孔一缩,拧了拧眉头,睁开眼睛说,“我舒服多了,身上没什么大碍。”
宁升走过来后直接撩袍跪下,“殿下,你真的是要了臣的命啊!”
众兵士一看他跪,也都齐齐跪下。不过众人心中也都敬佩无比,太子徒手杀了这巨大的凶兽,实是鼓舞士气,令人振奋的领袖。
宁昱平时没少被人跪拜,但明显兵士们全都是崇拜的目光,这他可消受不起。虽然那黄兽双眼是他戳瞎的,可那家伙是讨债鬼的功劳,这下旁人一拜,他反倒不好意思了。这不是狐假虎威么。
四下去寻“大老虎”,也不知老虎藏到何处了。
方才眼见那黄兽将他带走,宁升顿觉眼前一片灰暗。这灰暗的不仅是因为恐怕要折损自己的九弟、一朝太子,更是因为如此一来,他和他父母兄弟一脉的命运就此毁于一旦。当真是急到了嗓子眼。
宁昱捏了捏眉心,扶着他和他一起站起来,“七哥别这样,是我太鲁莽了。不过……那薛书可救出来了?秋千呢?”
宁升实是受了刺激,想抱怨也无处撒,忍不住心里哼一句,当真?好九弟啊你首先问的是薛书和鸟?你死了便不止一个薛书一只鸟要死,你这英雄热血又有什么用处,真是可笑了。可他心里又不得不承认,他这九弟确是有本事,竟能徒手杀死这么一头人间异兽,倒不像坊间传说的那样,军功全靠圣上给他做脸面。
想了这些,也不能表露出来,稳一稳心境道,“救出来了,只是他左臂接不上了,不过性命保下也已十分难得。秋千在后头,让阿瑶拎着,我看今晚我们回去后,要给它立刻上药,否则翅膀便废了 。”
宁昱点点头,眼睛瞧见缩在众人后吓得抱紧了秋千的魏瑶。他走过去,握一握她的手,“没事了。”
魏瑶还如堕梦魇,理也没有理他,眼睛里怕极了似的,不知是因黄兽害了怕,还是想起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宁昱摸一摸她怀里的秋千,看它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抚了抚它的羽毛。它的翅膀已经被魏瑶用撕下来的裙子绑住了。
薛书被人搀扶着走过来,那搀着他的人报说,“薛书发现那洞底下有很多僵硬的尸体,很像是‘异物’。”
薛书还想先拜一拜救他命的太子殿下,宁昱阻止了他,看他的眼睛里却全是崇敬之情,热情得要将自己烧死了。薛书知道,虽然情急之下滚入坑洞,他也知道没有人会为他而涉险。他却还真没想到位高权重者中还有愿为他这贱命与猛兽搏斗的,更没想到这个站出来的会是太子。就凭着这一点,他也定要竭尽所能的投桃报李。
“回禀太子,那洞里面堆得层层叠叠的,有断肢,有骨架,还有许多黄兽身上的皮肉,硬硬的,还有抠下的眼珠和泥巴。我揣度是那‘始作俑者’所造的半成品,兴许我们能从里头找出来那‘异物’是怎么做成的,然后我们便能知道怎么对付它们。”
谢流离躲在树丛后面听着,只觉得来全不费功夫,既然他们要查,她不如便也顺藤摸瓜,看能获得些什么有用的线索。
第10章 欠债还啥
宁昱当下向那坑洞走过去。宁升命数名兵士在周遭撒了尿,点燃火把,在旁守着。
断了一臂的薛书只简单地处理伤口后,就跳下洞来,随后宁昱、宁升等人也跟随而入,拿着火把往里探查。只见下面果然白骨累累,越往里走,白骨上反而有了肉,而这肉便也似骨头一样,踩上去嘎嘣作响。
宁昱打量着这个坑洞,原应该是个捕兽的陷阱,只是现在它却更多堆积的是人的尸体。这个坑比外面看着要深一些,从里面又掏出一块地方来,薛书钻了进去,拎出一具“异物”的身体,有头无发。
宁昱望着这副东西沉思,宁升却不是第一次见,他说,“将他正脸转过来。”
宁昱摇摇头,“我看他没有正脸。”
薛书一只右手将他的脑袋拨弄转过来,众人皆吸一口凉气。
这尸体的眼睛与眉骨糊得厚厚一层干泥,眉骨与鼻梁的高度也不甚明显。
“头颅上面看似是涂了一层白釉,却没有上彩,应是模样做差了,直接丢弃掉的。”宁昱心道,这个“始作俑者”倒是极为苛刻,烧制得不够精美便直接将尸体丢弃了。不过正因为丢弃,身上的干泥没有烧制好,时年长了在这里头混入了砂石,宁昱俯身下去,将那松动的泥砂掰开,却发觉中间有东西连着,于是拿手将泥沙抠去,才看见里面是金黄色的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