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从袖里拿出一个沉香木盒,打开一看,正是带着缨绳的一枚羊脂玉佩,上刻三足乌,中间写着一个簪花小楷的“昱”字。
宁昱把玉坠子接过来,“是该问你要了。不过七哥你呢,我听说你只有旧时的几个姬妾,一直也不肯娶妻,皇叔为你急得天天落汗,反而你闲适得很。”
说到这些私密的小事,两人久不见面的生疏便荡涤了干净,眉梢眼角都挂着神清气爽。
“什么闲适,我娶了谁,谁不得跟我在这荒郊野外的海上吃风喝浪,那不是害了人家?” 宁升眼神一瞟,“九弟可有心上人了?”
宁昱思忖什么心上人,心上倒是惦着昨晚跑进屋里的那个鬼,于是说,“你这苕华台没像宫里和大哥府里那样,设下防着道人修者的大阵么,你还记得前朝魏废帝,可就是被修者无声无息侵入皇宫里砍得头。”
宁升不以为然,“谁会到这里来,我又能威胁了谁?且即便来了,我欢迎也来不及。海上的东西,那些游方道士反而更有主意。”
公孙子踌躇半天,上前一步打断两人,“不是小臣叨扰,殿下和王等午后出海时,可以再一边海钓一边吃酒,聊个痛快。但眼下时候不早了,诸位大人一早就在外面等着宴饮开始呢。”
宁昱笑,“好,七哥,那我们去宴上吧。正好这次国学的人选还得与长史、学士和极为参军们参详参详。”
等一起到了宴会上,宁昱也收敛了神色,说是和属臣们参详,实际上就是说要亲自招考,而且还不吝是镇海王治下几家世家族学的来考,还要让别姓的士庶和能人异士一起来考。包括镇海王所领军对抗的“异物”,宁昱也要求特地在招考当中著名,有此能耐者来可以亲自面见他。
宁升听到此,握着酒樽的手都紧了。原先皇上分拨五万兵士给他护卫海疆,抵御尸类,现在太子想招一些能人异士来插手,是料定他会联手吗?
“异物”之患若是太子与他联手,在皇上身前可说是大功一件,两人都能获利。只是他以后就会被归为□□了。可若是不与太子联手,这“异物”的探查迟迟没有进展,反而会显得他没有作为。
宁升等他说完,带头拍手鼓掌。这时候乐伎启了调子,席间走上来一着赤红留仙裙的女子,上前微微一揖,跳了起来。这女子姿容绝世,身体柔软纤细得如柳条,耳下的海珍珠熠熠发光,眉目清浅地有些疏离,嘴唇也紧紧抿着,偶尔向宁升与宁昱投来一望。
这女子正跳着,底下臣属面上都露出惊讶与赞叹的神色,立刻也有人品评起来。
“这莫不是魏姬?”魏长史小声问跟前的公孙子,待公孙子含笑点了头,他又说,“六年来第一次睹魏姬芳容和舞姿。”
公孙子小声凑过去说,“这不是为了迎太子么。”
魏长史恍然大悟,“是了是了,记得以前在京时听过太子殿下与魏姬这么一段佳话。”
等调子停了,这女子便坐过来给宁昱斟酒,一边斟一边低声道,“太子殿下还记得昔日旧友么?”
宁昱抬眼瞥一眼那女子,倒是恍然想起来了。这个面孔依稀是十二年前魏国废帝的小女,十二年前父皇拿下魏国宫城,魏废帝女眷没入皇家宗府,当时看其他兄长入魏宫的时候,对女子残暴,还有纵容手下将士淫/乱的事情,那时他才九岁,眼里揉不得沙子,对那些人视如敝履。因为看这个小女可怜,于是想将她带进东宫免受侮辱。后来七哥要,他想着七哥最是个温柔善待的,因此就和他约定将魏女当做自己宗室的妹妹一般,才让他带走了。这事被下人们传了出去,就变成了他与七哥争执前魏公主,后来还被改成过胡说八道的戏本子。
“是魏姬。”宁昱客气接过她斟的酒饮下。
那女子颔首,”承蒙太子记挂魏瑶。”
公孙子接着道,“昨晚听闻太子殿下来了,魏姬特地排了一夜的舞蹈,一夜没睡只怕今日不佳,现在看来还是美轮美奂。”
女子莞尔,“还有一支山鬼,待我跳完。”
说罢她便忽然间散了头发,那发梢散发出清香,直向着宁昱扑面而来。跳起舞时,头发随姿势摆动,倒是让宁昱越发想起昨晚了。
等她跳完复又坐下,脸上的红润和微微的喘息更甚,说道,“听公孙子说,殿下和王下午要出海?””
宁升点一点头,“阿瑶,你倒是消息灵通。”
魏瑶期待的眼神望着宁升,“王和殿下带阿瑶一起去罢。阿瑶也想去野猎。”
宁升叹一口气,“真是惯坏了你。那九弟你看……”说着他将目光投向宁昱。
宁昱咧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七哥定就好。”
但他偷偷与身后的靳舍人使了个眼色。
靳舍人知道太子一向是不近女色的,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太子嗜睡,万一真的有女子晚上作陪,时间长了要坚决露馅的,因此太子连带着也不多用女婢。
眼下这魏姬分明露出点对太子的不明不白的意思来,他也向宁昱使个眼神,将拳头握起来给他看,意思是,“虽然是个旧识,又这么貌美动人,还是稀罕的前魏公主,但您也要把持住啊!”
宁昱早就快将这人是谁忘了,他现在头疼的,只不是在这女子身上闻到的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熏香味……他想起太医院给的银针,恐怕到了海上,还得时不时往自己脑袋扎两针,提提神。
等宴毕,一行宁升、宁昱、公孙子、靳羊、魏瑶乘马车出城去向海边码头,两鸟秋千和凤凰飞在头上跟了去。下了马车后便见官船正在驶来,他们就在码头多等了一会儿。
魏瑶站在码头栈道上摘下头顶席帽,鬓钗步摇在微风中叮当作响,脖颈周身也散发出熏香的味道,她向着宁昱的方向靠近了几步,微微一崴,向他身上靠了过去。
宁昱蹙了蹙眉,屏息不去闻那股催睡的味道,将她扶起后缓步走开。故作无事地向后望了望,看见长长的黄木栈桥上走来一个穿着白缺袴衫子的男装女子,头上木钗斜插,身后背着照袋,手里拿着灿灿的金饼子,一边走一边抛起又接住,等走到栈桥旁边泊小船的地方停了下来,向穿着蓑衣、戴着蓑帽的一条小破木船的船主询问几句,那船家盯着她金子瞧了瞧,便点了点头,于是宁昱见她跳上了船坐下来。
她的木钗太斜,宁昱见她将木钗拔/出来,脑后肩上落下有些杂乱的墨发。那船家划了划桨,用力荡了出去。水面上泛着阳光的波纹,船上女子白面朱唇,长发荡起来被她用手拢住,重新再脑后做了个髻,系上了两条飘带的逍遥巾。
“九弟,愣什么,船到了。”宁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问,“我们今日去的是什么岛?”
“这里最大的黄兽岛,既近也宜野猎。”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讲流离发生的事情,再下章合体
第6章 唐二和鱼
半日前谢流离去了乱葬岗,将孤魂野鬼全都用符喊了出来,结果却是傻了眼。这里的鬼魂尽皆痴痴呆呆,只能重复说些简单的话,都是残肢脏器里飘出来的无主残魄。
谢流离想起师父曾说过,“魂魄缺得多了,意识便不能串联。人因意识而为人,鬼因意识而为鬼。” 鬼魂没了意识,那就无从下手了。
和昨夜尸肝里的残魂情形一致,谢流离毫无所获 ,只能先回客栈去。昨夜晾的白缺袴衫子都干了,她换上身坐在客栈里吃一盘海带,吃着吃着突然灵光一闪,将店里的蒋大又叫了来。
蒋大一看见她,便捂着眼睛躲躲闪闪,谢流离迈步出去,狡黠地哼哼着将他堵到厨房门口的小墙角。
蒋大呜咽着蹲在地上,“小的真的不敢了,要是再偷看您洗澡更衣,小的就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
谢流离撩一撩额发,半蹲着盯着他问,“咱们客栈来往人多,你近来有没有听说什么奇怪的事情?”
蒋大捂着眼睛,“什么奇怪的事情?”
“就比如……‘异物’是怎么来的?海上的传说之类?”
蒋大思了思,慢慢地将捂眼的手拿开,喉咙里咽了一口唾沫,“我说了,小道长就放过我了?”
谢流离道,“你说得有用,我还会倒贴给你。”
蒋大眼睛瞪圆,“倒贴……给我做娘子?”
谢流离拍他脑门,“是倒贴钱给你!脑子里真是淫/棍。”
蒋大又遭受一打,脑袋一阵疼,想了想说,“就还是那些‘异物’跑进来被晒成鳞屑,这您肯定也知道了罢?”
一股子鱼腥味从厨房后头传出来,谢流离探头看,有个不足五尺的小男孩,抱着鱼篓子从他们身旁走过去,进了厨房。
突然间厨房里一声咣当,还有厨工破口大骂的声音。谢流离便拉着蒋大走近了瞧,只见那五大三粗的厨工将小男孩踢在地上,恨不能再上来踹两脚时,被蒋大抱住了问,“这怎么回事,别在店里闹啊。”
厨工将案板上一条刚破了肚的鱼掰开膛,里面肺泡上赫赫然躺着几片和“异物”身上相同的鳞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