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昱四下望不见靳羊,便知道这绝对不一般。
过得片刻,天空当中信天翁先行,宁升负手缓慢而来。宁昱站在门边看他越发走近,而七哥的脸上却绷紧了。
“你醒了?”
“醒了。”
“你的病……”宁升深吸一口气,眉头将两条眉毛拧在一起,“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病,却不告诉我,若是早知道,我怎么会让你以身犯险?”
宁昱喉咙吞咽一口唾沫,“……我只是太过疲累罢了,七哥担心什么?”
宁升盯紧了他的眼睛,凑近问,“果真如此吗,到了现在,你还不对我说实话?”
宁昱舔了舔后槽牙,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我瞧七哥是太担心我,还给我请了大夫。怎么,大夫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宁升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只是大夫,因为你总是不醒,我怕你沾了阴尸之气,特地请清虚观的观主来为你驱邪,可是那观主说,你身上缺了东西,需得着补回来,可将我吓了一跳!”
果真是知道了?宁昱身心一阵冰凉。七哥原是他信任的人,可不知怎的,他现下只觉得头皮发麻。
宁昱盯着宁升的眼睛,多看了片刻,忽然有些狐疑。
如果真的知道了,何必追根究底在这里问他?按照七哥的性子,若知道了,却反而要装作不知道,浑若无事,不来刺激他才对,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关心他身上的毛病,却一句,“还好你没事!”之类的关切都没有提及。
因此七哥不知道,反而是在试探。
当下想了清楚,仰头对宁升说,“七哥,我已经无大碍了,若有什么事,边疆小医也治不好,反正十日内也要动身回京了,那时便请太医院重新为我诊治吧。什么五行缺水之类的方士之话,你还能信得?我倒是想起那日我缺心眼,从城楼上跳下去,你真该劝着我的,当真后怕。”
宁升愣了一愣,与他对视片刻,忽地一笑,“九弟说的是,我听他们瞎说什么,我魔怔了。今天找你来还有事情商量,这么一见你,担心得要命,都把这两件事忘了。”
“什么事?”
“钦差,是皇上跟前的高秀。”
高秀?宁昱当然知道。父皇最宠信的宦官,把持内侍省宫闱局,连宫内监城都要听他的,父皇让他来当钦差,等于是父皇大为动怒了。
宁升四下看了看,将他搂住进了房间,遣散仆婢还有大夫,关上门。他脸上义愤填膺,但却不敢高声说话,“那太监昨日就已经来了,他所乘骑的是皇伯父最珍爱也是玄境最珍贵的白驹,一日千里不在话下,因你病中不醒,昨日颇多怨愤,我与他解释你战后疲累,他却说你不尊他便是不尊皇伯父,真的是令人气闷。我本只是想让你多休息,他却不肯,着令我一天换了六个大夫,将整个清虚观的道士全都叫出来对着你作法。我实在气不过,九弟,这宦官不将你放在眼里,日后你真要当心了!”
颇多怨愤?宁昱当即问道,“靳羊呢?”
宁升愣了一愣,重重叹息一声。
“钦差此来还要查清一事,就是你的车架入城那天,撞死了人。可有其事?”
宁昱没料到他问出这句话。这事同谢流离有关,他心下动念,难道谢流离同他说了?
宁昱知道自己不能回答任何事情,于是含糊答,“那日我酒醉车上,你也记得。”
宁升道,“是啊,我知道你酒醉。你的车夫口不择言,说是你纵容的,我便不信,难不成你还亲自夺过他的缰绳压在那女子身上不成吗?”
女子……宁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好似泰山压顶,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堆过来。可谢流离并没出事,也向他亲自讨要过说法,这也是他们认识的契机啊。为何现在竟然成了他身上的一桩案子?
宁升看他沉默不语,赶紧安稳道,“此事已了。你那太子舍人靳羊,已经招供,你因为当日身子不爽仍在睡梦中,根本就不知道撞死了人。是靳羊嘱咐他那外甥马夫撞死便算了,反正是死在城外的。那尸体因为身上被马车挂住,被带进了城。”
“撞死了人?胡说什么?”
宁昱越听越糊涂,但细细想后,却又越来越清楚。
“你说撞死了人,被那人家中告发了我太子纵马不避百姓,这事在我这几日睡梦中时,还惊动了钦差?”
钦差是父皇身边最有权势的高秀,这高秀就如同是父皇的影子分/身一般,来过问他撞人,还是撞死了人的事?
“七哥,你说连尸体都有,那么可有人证,物证?否则怎么能说那尸体为我车架所伤?”
宁升按住他肩膀,“九弟。你说的都有。且他们,都已经会过钦差了。因为你没醒来,因此才……”他叹息一声,“你说说你,若要买通目击的证人,何必要给人一块你证实你太子身份的麟趾金呢?那城内客栈的蒋大,持你的麟趾金去巷内金店兑换,结果被店主告发,早已经收监招认了。”
宁昱头顶仿若晴天霹雳。
这层层圈套,无论是蜘蛛尸人入城,还是撞人和麟趾金,全都和一个人有关。
难道真的是……谢流离……
她已经悄然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孤魂野鬼不算地府阴魂,所以地下阴兵才不能乱招。
后天入v,前面十万字只能说是开了个头,精彩都在后面,谢谢大家咯!
第36章 媳妇好软(万字肥更)
宁昱睡着, 秋千可没睡着。
秋千飞在空中, 这三天跟着镇海王与太监高秀,听得了不少东西。
等宁升走了, 秋千摩挲过来,将头放在宁昱腿上,一边等他摩挲着自己的脖颈, 一边用“寡人, 寡人”的怪异语调讲述白天的事情。
宁昱细细听来,是说宁升一应承担使用蜘蛛而引得尸人入城的罪责,跪在下首接了圣旨,
绑了养殖的兵士和统领总共五人,以玩忽职守之罪当着钦差太监高秀的面,让人将他们五个砍头处决了。
高秀毫不含糊,虽然处决了五人, 仍旧宣读了皇帝圣旨。七哥因六年无为,一朝抵御不力为由,削去郡王之位, 等待上方府道官员交接后,回京听候调遣。
七哥顺受扣首。
宁昱知道这处罚太过沉重, 他决议回京后为他在御前辩驳。
可是谢流离……是故意让他走进这个局吗?
心里忽而有些抽痛,他不敢深想。
到了晚间时候, 那高秀来了苕华台拜见太子。宁升也陪着一起来了。
他面前表现得好似没事人一样,还颇为担忧地与他说那太监高秀的闲话。那高秀对城中出的这件大事,死了多少的小人物并没有兴趣, 听宁升讲述如何安排后事,处理城中异物时,也是困倦哈气连篇。他更关心的是太子撞人的案子。
宁昱见那高秀,“高公公。”
“太子殿下养得什么好狗,如今闯出这种事情,让皇上头疼得几天睡不好觉,你知道吗?”
宁昱抿了抿唇,“知道。”
“咱已经来了第三天了,您知道吗?”
“知道。”
高秀年逾五十,一向这个口气跟他说话的,他松散的白面皮上,脸上淡眉总是不自觉抖擞得厉害。
“那太子打算如何?”
“守城不利的事,本宫会回京面陈父皇。但纵车撞人,我以为既然涉及东宫多人以及本宫,烦请高公公与父皇商议,护送尸体及证人、我东宫涉案两人等一齐回京,由大理寺审理。”
宁升的瞳孔张大了些,又像猫一样缩回。
宁昱道,“未免证据有失,公公需得与尸体一同早日上路。既然本宫也需得在十日内回京,那么不妨同行,由钦差大人重兵押送看管,最合适不过。”
高秀早有此意。已经在海边逡巡三日,不说这地方粗鄙,就说知道尸人都入了城,若不是因为太子,他干嘛非得亲自为皇上跑这一趟呢。那太子愿意跟他一起回去,是在好不过的。
“依我看,在此地审太子绝不合适,皇上也有意要大理寺彻查此案。我看事不宜迟,那就两日后上路回京吧。”
宁昱道,“今夜就上路。”
诸人讶异望他,宁昱坚定道,“本宫认为必须今夜上路,活人能等,死人不能等。本宫的清白也可以等吗?”
这话说得声调大了一倍,饶是他钦差也比不得太子之威,高秀吞了口唾沫,想想他此来也是位了太子的,赶紧走人也是他的目的。太子离京越久,形势就越不利。京城如今可不比往常了。
“太子既然发话,咱自得也本着对太子名声负责的态度。那便今夜起行。”
宁昱已经盘算得很清楚。东宫撞人的事是有人故意抓他把柄,尸体本身就是不存在的。这主谋人为了陷害他,还特地弄来一具尸体,真是难为他了。
大理寺的仵作也是玄门神人,探知这尸体是怎么死的,尤其容易。那蒋大是何人他还见都没见过,即让那蒋大来判断他的模样,恐怕都难说得详细,若是拆穿他,也有许多办法。那么陷害他的人,又怎么可能让尸体和蒋大安全回京呢。
只要上路,一定会露马脚。而一直待在六螺城,他是绝对解释不清楚的。上路之后,若是尸体被劫被毁,那么这陷害他之人可以指摘是太子故意毁灭证据,这他有理也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