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剑阵,入了此阵就是入了绝境,逃避不得,最后活生生痛死,鬼月姝当时被封印在一个小童体内,依小童而生,那小童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束手就擒被万剑穿心。
轩辕柔叹息一声,怀璧其罪,那小童是被鬼月姝连累了。
剑光乍现乍隐,很快思过峰便暗淡了下去。
“果然出来了,倒也不费了我这功夫。”少年开心道。
轩辕柔不知怎么地心头一跳,往那暗中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极其孱弱的身影正蹒跚着挪过来,她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如履薄冰,当那小身影走到了亮处时,轩辕柔难以抑制地捂住嘴,眼前这一幕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那团小小的黑影是个小人儿,约莫七八岁,她全身上下被戳满了无数个血窟窿,五官模糊,伤口鱼鳞般布满她小小的躯体,赤裸的双脚已经没有了脚的样子,就是两团模糊的血肉,走来的一路她身后迤逦了一条长长的血道。
她就像个布做的娃娃被人用剪子剪得七零八碎再拿蹩脚地针线缝补起来,轩辕柔不敢想象她是如何活下来的,从小脸到小手,那些数不清的伤痕里鲜血汩汩地流逝,但伤口深处又有一道隐约的白光悄悄渗透出来,这边是鲜血的失去,那边白光立刻补给,或许这细微的平衡维持了她的性命。
许是怀了孩子的缘故,轩辕柔看到这小小的人儿受了这么大的罪,喉间一哽,泪水夺眶,尽管已经猜到那孩子的身份,她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在那孩子面前蹲下,双手想试着抱那孩子,可那孩子全身无一处不是伤,她根本不敢碰她,只得柔声道:“孩子,你......”
那孩子停住脚步,身子摇摇欲坠,她气若游丝,呼吸间都喷出浓郁的血腥气,孩子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不知是泪还是血弥漫上来,将那双布满煞气的双瞳淹没,她缓慢地从嗓子里撕裂出两个字:“滚开!”
她的手向着轩辕柔劈出一道电光似乎想杀了她,轩辕柔慌得低下头护着肚子,可出人意料的是那电光打在她身上并没有实质性地伤害。
“果然,果然。”身后的少年拍着手掌,满意地走上前将轩辕柔拉开。
少年走到那孩子面前,目光落在她满身的伤痕上,悠悠道:“还活着吗?”
那孩子只定定锁住地面,冰冷沙哑的声音仍旧有几丝稚嫩,然而吐出的字眼却如冰锥凿地,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既然我活下来了,就绝不会死!”
少年徐徐道了声好,突然撩袍单膝而跪道:“紫月参见上阕鬼月姝!”
那孩子没看他,也没说话,只是拖着碎布般的身体绕过他往前走去。
少年站起身,左手不知为何聚起一团紫光悄然朝那孩子的头颅劈去,轩辕柔惊呼一声朝那孩子扑去,一把抱住她挡住了紫光。
那孩子似乎感知了什么,回头狠狠看了眼紫月,拉着轩辕柔消失在黑暗之。
紫月哼了一声也不去追,思过峰因十八剑阵的剧烈震动,惊动了星野宗的弟子,数十名一身白衣的星野宗弟子围拢在思过峰下观望。
紫月从思过峰上徐徐落下,紫衣翩飞。
一名星野宗弟子上前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星野宗思过峰!”
紫月微微一笑:“我是鬼月姝,你们信么?”
******
轩辕柔说不清是自己救了那个小姑娘,还是那小姑娘救了她,她昏倒在一条荒无人烟的碎石滩上,两畔是一片幽幽竹林,外头绕了一尾潺潺小溪,游鱼嬉戏着溅起几点水花,醒来时她第一反应便是松了口气,因为腹中的孩子没事,浑身酸痛倒还挨得过去,她俯身在溪边喝了几口水,那溪水十分清冽甘甜。
躺在远处的那个孩子咳嗽了一声缓了过来,她上前探了探她的呼吸,虽然细弱但不曾断过,那孩子动了动身体,伤口齐发血丝乱涌,她痛得痉挛抽搐却至始至终没有喊一声痛,只是茫然地看着天。
轩辕柔不可思议,这个小姑娘是如何撑过来的?这些痛莫说她一个孩子就是个大人也未必承受得起,难道是因为鬼月姝宿主的缘故?
片刻,那小姑娘用一条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地翻过身,往那溪边爬去,轩辕柔几次想去扶她都被她拒绝,她一步一步撑着残躯,爬了许久才爬到溪边俯下头去喝水,这片碎石滩上沾满了她一路的血,像一道狰狞的疤痕。
轩辕柔心疼不已,这么小的孩子即便是身上附有鬼月姝,也不能这般残忍对待,苍天难道不该怜悯么?
喝完水后,那小姑娘便趴在溪中昏睡了过去,血水丝丝缕缕飘荡在水面上,许是她一直以来撑着自己的那股劲儿一时间全部散了,轩辕柔去采了些草药敷在她身上,那些伤口是成千上万支剑重复叠加着戳进去留下的,新伤旧伤,惨不忍睹,她的草药也没什么作用,只不过聊胜于无。
此刻她自己的情况也是自顾不暇,她要立刻回到父帅身边告知他妖族的阴谋,她想见见墨阳,她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她怕无双一出生就见不到父亲。
而紫月的威胁言犹在耳,她更怕自己保不住无双。
可是眼下她需要做的却是尽量救眼前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将自己的外衫撕成条帮小姑娘上药包扎伤口,又将她整个儿裹住,轩辕柔找了根竹枝当拐棍,背着小姑娘沿着这片碎石滩走出去。
她在仙界人生地不熟,而这个孩子身份特殊,普通仙者断然不敢医她,她更不敢回北荒去,一路上她早已听说自己判族之罪坐实,北荒族人重义刚烈最容不得背叛,倘若她露面,只怕连父帅的面都见不到,就要以死谢罪了。
轩辕柔带着那孩子,辗转奔波,草行露宿,风霜雨雪,这期间那孩子也就迷糊地醒来一次,她一直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但顽强地坚持着不肯将那口气咽下。
只是轩辕柔清楚自己已无多余心力再照顾她,无双快要出生了,而途中她也听说狼族战败的消息,心急如焚,于是决定给这孩子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到时,她们两个都只能各安天命了。
整整经过了三个多月的跋涉,她在同一处仙界打转迷路了许久,眼前神秘地悄然地出现了一座仙境。
整座仙谷罩在一片金色的晴光之中,青山秀水都镶着一层温柔而动人的金边,有一条蔚蓝色的小河从谷口缓缓流淌而出,流进绵软的仙气云雾里,一朵朵可爱灵秀的小花开在小河两岸,缤纷着热闹着点缀进谷中,一缕缕白色的仙气,轻轻地、缓慢地飘着,逸着,柔软着,缠绕在谷口一道清丽的虹上......
仙界多高雅清净,可眼前这座仙境却叫人更觉得温暖平静,没来由地她觉得静养疗伤的话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轩辕柔将那孩子偷偷放在谷口虹光下的草地上,自己则躲在不远处悄悄等着,直到等到一个背着竹篓的清雅的青衫少年走出仙谷。
青衫少年停步在那小姑娘身边,好奇地望了望,目光又转向四周,发现四下无人,在小姑娘身边蹲下,感叹似地道:“我万年才出这山谷一次,却叫我碰上了你,还真是缘分。”
*****
其后轩辕柔悄悄逃回了北荒,那时已有传言妖族储君崇戟被轩辕靖重伤,回天无力,没有了崇戟,妖族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与狼族对阵明显力不从心。
轩辕柔大喜,打听到近日轩辕靖或许会单独出行,她只想单独见父帅一面,告诉父帅妖族的阴谋,还有这些年她的经历。
然而她终究没能见到父帅。
这一日暴雨滂沱,是无双出生的日子。
轩辕柔躲进一个简陋的山洞,这些日子以来她身怀有孕却并没有受到很好的照顾,胎象本就不稳,每日担惊受怕,食不果腹,孩子出生时难产。
冷汗与血渍将她的衣衫层层濡湿,剧烈的痛楚不间歇地折磨着她,孩子却迟迟出不来,呼吸滞重,绝望罩住了她,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只能一尸两命。
在她绝望之时,她看到了那个紫衣翩跹的少年,悠然踱进雨幕,走进洞中来到她身边,他俯下身,笑问:“柔儿,你怎么了?”
她撑着剧烈的腹痛,揪住他的衣角,哀求:“救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他......”
血腥味蔓延在洞内,她的视线都是模糊的,她听见紫月梦一样的声音附在耳边:“救他,那是自然......我也舍不得他死,只是我若救了他,你也得给我些什么,才能算公平不是么?”
“只要能救无双,我这条命,我能给的都给你!”她没有犹豫,忍着痛咬着牙立着誓。
紫月说:“好。”
那一声后,她开始觉得痛楚一点一点离开她的身体,泪水也开始干涸,从前的一切模模糊糊地绞成碎片在脑海中飞驰而过,作为一族公主她未能给族人尽责,作为女儿,她未能在父亲面前尽孝,作为妻子,她未能在墨阳身边尽守,如今作为一个母亲,她似乎也不能做一个好母亲了。
她这一生,从没有圆满的一刻。
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紫月将孩子抱到她面前,笑道:“看,是个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