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桃源圣境出生，除了爹娘和境中仙灵之外从未见过其他外人，这四人他自然并不认得。
爹娘也不曾向他说起那四人的来历，他曾经问起过，只是娘亲会静静抱着他，沉默着垂泪，他便不敢多问。
至于爹爹，男孩将目光投向林中站着的青衫身影，神色有些黯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觉得爹爹对他有些疏离，明明爹爹对娘亲对谷中仙灵都十分温柔，可对他就......
萧清流在最小的那座衣冠冢前停下，静默许久，他的伞微微向墓碑倾斜，雨丝将他的半身都淋湿了，他浑然未觉。
男孩知道那座衣冠冢是萧煦的，萧煦是他的哥哥，是他未曾谋面的哥哥。
每次爹爹来到寞园，都会在哥哥的墓前停留最久，神情间含着他所无法理解的伤痛。
男孩心中酸楚，爹爹陪着哥哥要比陪着他的时间还要久，这小小的孩子明知不应该却仍旧忍不住对他早已逝去的兄长产生嫉妒之心。
男孩眼眶微微地发热，他伸手擦了擦，转身就要走谁知脚下被那只胖墩墩的狸花猫绊了一跤。
他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谁知一阵仙气拂过将他稳稳接住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萧清流蹲在他身前，微微蹙着眉头，握着他的手臂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男孩傻傻地看着眼前的父亲，触到父亲微含责备的目光时，男孩瑟缩了一下，抽回手轻声道：“对不起。”
萧清流伸手想拂去他额角微湿的发，他却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他的手，这孩子小心地觑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我回去了。”说着飞快地跑回去了。
萧清流心底一叹，望着男孩的目光既疼惜又有些惶恐的愧疚，终是没有追上去，而是示意那只猫儿跟了过去。
入夜。
男孩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望着天际偶尔划过的流光，辗转难眠，门却悄悄地打开了，男孩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温画看着儿子这轻轻颤动的睫毛，就知道他没有睡着，抿唇轻轻一笑，走到床边坐下，柔声唤道：“铭儿，娘知道你没睡，起来跟娘说说话。”
男孩不好意思地从床上坐起身，拥着被子，揉了揉眼睛道：“娘亲。”
温画道：“你爹告诉我你今儿摔了一跤，可有哪里摔疼了？”
萧铭闷闷道：“没有摔着。”
温画笑道：“我就说么，男孩子摔一跤又怎么了，看把你爹急地。”
“爹爹真的着急我吗？”萧铭抬起水亮的眼睛期待道。
温画心底幽幽地一叹，将他搂进怀中，柔声道：“这是自然，你都不知道你爹有多关心你。”
“可是为什么爹爹不自己来问。”趴在娘亲膝头的萧铭气鼓鼓道。
“因为铭儿不和爹亲近，爹爹不敢来问，只好求着娘亲来问了。”温画揉着他的发道。
“可是我没有不和爹爹亲近。”萧铭在温画怀中咕哝，声音有些微微地哽咽。
“是这样么？”
“嗯。”
温画淡淡一笑，将他搂地更紧了些。
“那我知道了，铭儿先睡，明天起来，再和爹爹说话怎么样？”
“好。”
她轻轻哼起了一首曲子哄着他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温画将熟睡的铭儿放在床上，朝门外道：“睡着了，进来吧。”
萧清流从门外走了进来，远远地看着儿子的睡颜，似乎不敢靠近，温画无奈地将他拉过来道：“铭儿睡着了。”
萧清流这才轻轻在床边坐下，伸手帮铭儿将被子盖好，手微微颤抖着抚上他的额发。
想起白天里，铭儿轻轻地躲开了他的手，萧清流觉得心很难过。
温画站在他身侧道：“你和铭儿难道一直这样下去？你们父子之间的心结总不能叫铭儿这个孩子来解决吧。”
萧清流苦笑：“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铭儿。”
温画心中酸涩，当年在蜃楼，她重伤沉睡，而萧清流见到了煦儿最后一面。
那一次的打击对萧清流来说太大了，以至于当铭儿出生时，他都差点吓得不敢抱他。
萧清流低头看着铭儿恬静的脸庞，微微倾身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哑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只是......”
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萧煦在他心中留下的那道创伤依然没能愈合。
温画懂他，上前拥住他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再怕，你看，我在铭儿身边，你在我身边，我们一直在一起，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的。”
“铭儿还小，你的心意一定要让他知道，这样他会很开心的。”
萧清流与她相拥着沉默着点点头。
翌日，那连绵数月的雨终于停了，天际的云海霞光将整座桃源圣境都照地暖暖的。
铭儿站在门外看着父亲朝他伸出的手愣神。
萧清流笑道：“铭儿，跟爹爹来。”
萧铭将手递进父亲的掌心，父亲的手修长又温暖。
两人一齐走到了寞园。
萧清流将手中带着的祭品放下，在每座衣冠冢前倒了薄酒一杯，又带着萧铭行了礼，才带着铭儿走到了最里面的那座墓前。
吾儿萧煦之墓。
萧清流沉默地望着墓碑上的字，眸光中是萧铭所看不懂的痛楚与哀伤。
铭儿发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有些凉有些轻轻地颤抖。
“爹，你怎么了？”他有些惊慌。
萧清流蹲下身与他平视，语气温柔而坚定：“爹没事，只是铭儿，爹爹今天要告诉你有关这四座衣冠冢的故事，有关桃源圣境外的事，有关煦儿的故事。”
在那一刹那，萧铭从父亲的眼神中隐约察觉到了一种不可言传的沉痛，他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清晨微寒的风中，萧铭听着父亲用温柔的嗓音讲述着他和娘亲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
那个他不曾有机会参与的故事。
很久以后，萧铭哭得双眼通红，趴在萧清流肩上道：“爹爹，对不起，是我不懂事，铭儿以前还不喜欢哥哥，还总是和爹爹生气，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那么多的事......”
萧清流将他搂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不是你的错，是爹早就应该把这些事告诉你的。你知道，为什么你要叫萧铭么？”
铭儿摇摇头。
萧清流道：“在这寞园里，不论是你的哥哥还是你的岑霜祖母，贺筠叔叔，星飒叔叔，这些故去的人，当年都曾经为了爹娘放弃了自己的性命，你是我们的孩子，我和你娘都希望，你会和我们一起永远地铭记他们。”
萧铭坚定地点点头：“我会永远记住他们的。”
萧清流抹去他脸蛋上的泪痕，轻声道：“还有一点，铭儿，我希望你能明白，爹爹真的非常爱你，只是因为曾经失去过，因为太重要，因为太害怕再失去，所以面对你，爹爹才会不知所措，爹爹不是故意不理你不与你亲近，只是......唉，你懂么？”
萧铭搂着他肩头拼命点头抽泣道：“铭儿懂了，懂了......”
萧清流抱着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不知何时，温画已走到父子二人身边，笑道：“我们回去吃饭吧。”
萧清流站起身一把将铭儿抱起来，一手牵着温画的手道：“走，吃饭去。”
一家三口沿着翠竹山道缓缓走去，不多时一只胖墩墩的猫儿也悠哉悠哉地从草丛边晃了出来跟上了三人的脚步。
远远地依稀传来说话的声音：“师父，你说桃源圣境外他们都过地怎么样呢？”
“都应该过地很好吧，我猜，他们现在也许就在揽月东来里，一边喝酒一边想着我们。”
“是啊，那一定很热闹。”
“爹娘，铭儿什么时候能去桃源圣境外看一看吗？我想去青麓山，想去揽月东来，还想去好多好多地方！”
“可以啊，只是铭儿要记得一切都要看缘分，缘分到了，你总有一天可以出去看看这外面的世界。”
......
那一夜，长空之上一轮金色的满月将柔辉遍洒，今天是个团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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