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祭奠。
“想不到我在这里最先见到的人是你。”一个人缓缓走来。
温画诧异道:“湛清?”
他怎么进来的?
湛清没有任何变化,阴鸷的眉眼,修长的身形,在小怀瑜身后笼罩出一片阴影。
湛清负手站立,看着温画冰冷的面孔道:“小曦,你可是怪我当年追杀你时不曾手下留情?”
温画道:“我不叫湛曦。”
对她的冷漠不以为意,湛清低笑:“其实你没必要恨我,或者恨母亲,甚至是华飞尘,当年我们的确剿杀你,让你九死一生,但你毕竟没有死,你活着,如今成了可以叫我们俯首的温画神君,天帝御封的战神,说到底,我们成就了你不是么?”
这是厚颜无耻么?温画冷笑。
湛清轻吁一口气,说:“你心里一定在骂我无耻是吧?”
“可是世事就是如此,你看,一万年了,我们这些当年轰轰烈烈剿杀鬼月姝的人有什么好处么?一万年前华飞尘是飞升上神的绝佳人选,但是一万年后他还只是区区一个华上君,星野宗至今没能出过一次十一重天。”
“母亲心比天高,我相信她的能耐足够配得上她的野心,可是除了当年费心将鬼月姝封印之外,她至今一事无成,合墟洞府在她的领导下毫无起色,而瑶儿,更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至于我,”说到这,湛清讥嘲一笑,眼底一片颓丧之色,他弯腰揉了揉一条腿的膝盖,那里似乎正传给他钻心的疼痛,“在碧落甚至不敢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每天过得都像一条丧家之犬,母亲眼里我是无能的儿子,妹妹眼里我是无能的兄长,曾经我也被人敬称一声云舒君,可是现在我明明活着,人人却道云舒君已死。”
温画不意他会讲出这样一番话,末了只弹了弹衣袖,淡淡道:“这是你们咎由自取。”
湛清不理会她的嘲讽,继续道:“你说的对,我的确是咎由自取,其实当年对付你这样一个孩子,我并不愿意,毕竟我们还有过兄妹的情分,可惜你除了是个孩子,还是鬼月姝,是上古的戾器,如果可以将你剿杀,那是无上的荣耀,我少年气盛,最想要的就是建功立业,扬名立万,除掉你是个捷径。”
“但我,或者我们所有人都小看了鬼月姝,这一万年来,星野宗合墟洞府,我们曾经剿杀过它的人无一不是消沉殆尽,毫无起色,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想,这些会不会是鬼月姝的惩罚。我们得罪了它,它就以它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循序渐进地,不急不躁地报复着我们,呵呵呵呵......如果当初我知道杀鬼月姝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说什么也不会动你的,”他嘶声诉说着自己的后悔,“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当初呢?”
他后悔,却并不是对她。
温画从没有单独和湛清说这么多话过,而湛清话里话外有些隐含的意思,她一时难以看懂,那让她心里堵得慌,说不出的不祥之感。
“湛清,我没心思听你在这里叙旧了。”温画不耐,索性出手杀他,杀招毙命,但他身形一偏,躲过去了,温画惊骇湛清的修为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湛清看了她一眼,抬起手,微微捋起袖子,露出一只受伤的手,那只手上缠着绷带,厚厚实实很多层。
他说:“如果真的有当初,我或许还会选择做同一件事吧,小曦,我是个识时务的人,一直都是。”
“你不是想报仇么?那就报吧,霍云姬和华飞尘都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他们身上都有鬼月姝,你要当心。”
湛清竟然在提醒她当心。
湛清侧过脸,浮出个奇怪的微笑:“我说的那些前提是当你有命出了这个棋局的话。”
温画盯着他手上的动作低喝道:“湛清,你究竟要做什么?”
绷带终于完全解开了,露出了掌心翻开的血肉,那是个血印,碧玉短笛在湛清身边奏出尖利鼓噪的乐声。
小怀瑜将两只手蒙住了自己的耳朵,蜷缩在地上。
随着笛声越来越嘹亮,保护笛身的缠丝绷紧到了极限,兀地往两边爆开,紧接着那笛身上开始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纹,一条,两条,三条,紧接着是无数条疾速地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
而与此同时,那笛身之上的裂纹竟一条不落全部报应在湛清身上,从他眼角开始,蔓延至五官,最后像游移的黑蛇咬破肌肤,崩裂开来,喷吐出丝丝血漾。
有上神之力汹涌而出,那是兰曜的神力。
红莲,鬼月姝的棋局,两相对峙,容不得第三方出现,那近乎危险的平衡之上毫厘之差都可能造成无法预计的后果,何况兰曜毕竟是上神,上神之力加入,无意是撬断平衡,混乱不堪。
鲜血从湛清的口中囫囵吐出,他颓然倒地,却冷笑着看着温画:“我得不到天机策,那么谁也别想得到,我这一世活得太窝囊,死了却不能这般憋屈,小曦,就算是鬼月姝也没办法的,棋局再怎么天高海阔终究还是在红莲火窟的一方洞天里,火窟下面就是天墉城,兰曜告诉我,棋局破坏,真正的红莲支撑不住,就会塌,小曦,我要他们给我陪葬!”
不,除了天墉,还有天墉所在二十一重天所管辖的凡尘。
上亿的凡人,首当其冲。
温画低喝:“湛清,你疯了!”
“我是疯了。”如果要死,他为什么不让更多人陪葬呢?
第44章 紫月卷一章
父神盘古开天地, 造化苍生,鸿蒙之后有血、戾、煞三者化一双戾器,为朱雀, 鬼月姝。
朱雀好杀,行踪缥缈, 所到之处无不造下巨大杀孽,三千万年后, 世出青芒克之。
鬼月姝, 其性诡诈,甫一出世,父神即令二神将设封印守之,然,因某故,尊驾逃离封印, 父神令二神将缉拿之, 至今未果。
吾曾思, 尊驾不愿见我。然,三千年前, 吾得见尊驾, 何其幸哉!尊驾奉一小儿为宿主, 敛其锋芒,避世沉眠,亟待苏醒;又五千年,碧落诸仙妄图剿杀尊驾, 何其愚钝至此,叹!叹!叹!
剿杀之后,尊驾召见于我,授我天机,言鬼月姝分为二阕,乃上阕鬼月姝与下阕鬼月姝:
下阕鬼月姝,有穷也,剿杀后支离四散,非死不能复生。
其化天诛,紫月一脉;苍冥,苍痕一脉;天绝,七杀一脉,四散于洪荒,聚下阕鬼月姝,方得参见上阕鬼月姝。
昔吾兄妹二人一念之差,渎职之罪,孽障滔天,今日所述天机策,愿有德行之后人观瞻,吾与愚兄可安息矣。
——《天机策之下阕鬼月姝》
上阕鬼月姝,无穷也
与仙......暗行养晦韬光。
——《天机策残卷之上阕鬼月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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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天墉已经三月有余,外头风大雨大,密实的黑云层层压下来,预示后面还有更大的一场风暴。
揽月东来却十分宁静,萧清流的仙障一向设地很厚实。
温画将遮光的窗纱放下,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拎着烛台走向床榻,身后的门吱嘎一声开了,她一僵,作势将烛台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对来人笑道:“师父,这么晚了,有事么?”
萧清流刚从外面回来,手里的伞还滴着水,伞骨收起放在门外,才将门关起,木质的门再次发出轻轻地吱嘎声,像一声撩拨的叹息。
他侧过脸,余光果然见到温画抖被子的手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去拍枕头,耳侧的发微微垂落,遮住了她的脸颊,还有脸颊上那片淡淡的红晕。
……十分做作的若无其事。
真是......萧清流勾起一丝无奈的笑,他不过是来和她说说话,又不是吃了她,至于害羞成这样么?
心里起了丝促狭,于是一边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外衫顺手搭在竹椅上——刚出去了一趟,不可避免地淋到了雨,湿了大半,一边又去解内衫的扣子,才解了两颗,就听见温画清清淡淡,故作冷静的语调:“咳咳......师父,这么晚了,你......”
她坐在床边,多此一举地罩了件丝裙,两手抓着被子角半坐在床上,挪也不是,不挪也不是,半低着头,长睫轻垂,这架势估计抬头看他都没胆子。
萧清流抬手捋去发上的雨珠,走到榻边,倾身靠过去,两只手将她困在臂间,温画一惊,抬头见萧清流的脸仅在咫尺,刚才的半句话没说完,现在又在喉咙里吞咽了一番,溜出嘴,绵软地不得了:“你来干什么啊?”
这语气听着怎么像娇嗔?
萧清流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渐渐如云霞浸染的双颊,朝她轻轻呵气:“我来睡......觉......啊。”
温画轻咳了声,面上一派挥斥三军的镇定:“哦。”
萧清流暗自好笑,这是跟他装镇定呢,双手故意不规矩地摸到她柔软的腰线上,轻轻一揉:“那我们一起睡啊。”
被他那么一揉,温画身子一软,差点岔气,猛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时,侧开了去急忙开口:“床太小了,两个人睡不舒服。”
这次的理由是床太小了?萧清流瞥了眼偌大的床,抿着嘴憋笑,上次他记得她的理由是她最近精神很好不需要睡觉,所以她硬是撑着三天三夜不睡?
从天墉回来后,两人默契地不提棋局中的那一晚,她对他多了些莫名的抗拒,这其中羞涩居多,但萧清流并不喜欢这莫名其妙的疏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