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名小厮忙里忙外,温画站在酒坊门口招展的酒旗下,四处寻找着顾长安的身影,却发现一旁的街边巷尾无不聚集了些凡人,三五成群地不知在说什么,目光倒是都落在她身上。
她听见那些凡人议论:
“那位裴小姐又来了啊,唉,真是痴心不改啊。”
“她每日都来,可惜人家顾公子不搭理她,啧啧。”
“我怎么听说裴小姐今儿投湖自尽了,后来来了个道士又将她救回来了。”
“诈尸还魂么?好可怕......”
“看样子人好好的,应该是没死吧。”
温画的修为高,那些议论声虽然极力压低,她还是无可避免地听了去,正有些不胜其扰,耳朵忽然在那些纷杂的议论声中捕捉到了个细声细气的声音:“温画,温画,你听得见我么?”
那声音嗡里嗡气的叫人听了不舒服,温画心生警惕道:“你是谁?”
“我是苍痕,好久不见了啊。”
“苍痕鬼月姝!”
温画心惊,她此次来凡间为的是华飞尘的天绝鬼月姝,岂料竟在这里遇见了苍痕!
难道华飞尘到人间来为的也是苍痕?
心思急转直下,温画不由四处望去,想找到那个发出声音的人,时值正午,市集大开,又恰逢酒神节节前,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人头攒动处要找个人实在不易。
然,那人似乎故意泄露的行踪一般,温画一转身正巧瞧见远远近近的人群中闪过一双带笑的眼睛,那人朝她看了眼,又转过身去走进了人群。
那细声细气的声音又传来,这一回得意洋洋的:“温画,你找不到我。”
第87章 天绝卷六
温画疾步跟在那人身后, 幢幢人影之中,那人不断变换各种模样,老人, 孩子,男人, 女人。
温画想起苍痕最擅隐藏,不论躲在哪里都不会被发现, 所谓大隐隐于市, 最安全的隐蔽无非是用着众生的皮相行走在青天白日底下。
温画被引进了顾氏酒坊,苍痕的踪迹消失了。
周身浸染酒香里,温画正欲往酒窖去,身后却传来个青年的声音:“裴染衣?”
温画转过身去就见一名着锦袍的年轻公子走了过来,看到她时面露不悦:“你怎么又来了?”
周遭走来走去的酿酒的工匠们都停下了步子,有的抱着酒坛子, 有的搭着布巾, 面露微笑地看戏。
温画将那公子打量了一番, 淡淡道:“你就是顾长安?”
顾长安嗤笑了声,似是觉得可笑, 毕竟之前裴染衣一直痴缠着他, 此刻又装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 倒不知又想作出什么戏码来。
温画不理会他脸上的嘲讽,走过去一把抓起他的手腕,顾长安怒不可遏就要将手抽开。
“不要动。”
温画抬眸看他,那双眼没有从前看他时带着的凄楚与思慕, 反而多了几分威严,那圈握在他手腕的手指纤长冰凉,柔弱地仿佛没有用上一丝力气,顾长安却心生敬畏之意,不敢轻举妄动。
温画探了探他的修为,眼前这人就是个普通凡人,全身上下没有半点仙力,应该不是苍痕所扮,也不是天界的酒仙转世。
温画将他放开,眼角余光一扫,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窜了出去,那人定是苍痕,她转身离开,顾长安不明白她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进来,又一言不多地离开,他下意识地去拽她的衣袖,手指触到她袖间扫来的风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温画走出酒坊,那人自然早没入如潮的人海再寻不见。
温画倒也不急了,苍痕躲了这么多年这时候找上她肯定对她有所求,她不找他,他自己也会送上门来的。
忽然,方才还颇有秩序的街道上不知为何谁料突然骚动起来,城南城北的百姓蜂拥而出挤在两边中间让开了一个道,似是在翘首盼望谁的到来,温画不得已随着人潮分开至道旁观望。
只见一队绿衣华服的侍从骑着清一色的黑色骏马在前方开道,后面是一列车队,车上装载着不少满口的大箱子,每一辆车边都有八位镖师环绕,目光凶恶地瞪着周遭看热闹的百姓。
队伍中间是一辆十分奢华的马车,马车上坐着的据说是当朝某位德高望重的藩王,为了参加这次酒神节,那藩王特地带着藩地不少珍贵宝物,又携世子一起进京,藩王的那位世子正骑着一匹马上,老王爷似乎有事要交待,掀起车窗帘子的一角,那世子牵住缰绳微微俯身在窗边倾听。
正值此刻,温画察觉身后有人敲了她的肩膀,她一转身就见一个妇人对着她露出诡谲的笑脸:“诶,温画神君。”
“苍痕?”
那妇人嘿嘿一笑正准备故技重施,改换了面目就要混入人群,温画却不紧不慢道:“苍痕,我现在没兴致与你捉迷藏,我的目的是天绝,你,我还暂时不放在眼里。”
那妇人停住脚步,面孔有些扭曲,忽的,她猛地转过头疯了一般往那藩王的车队冲去。
藩王的侍从纷纷前来赶人,一时间混乱一片。
那妇人眼睛血红,尖叫着冲向那藩王坐着的马车,温画见状唯恐苍痕滥杀无辜,手里凝出个法界想先将那藩王的车身罩住,岂料那妇人如雾一般的身形陡然消失,温画再想寻找那妇人史却发现自己已被藩王的绿衣侍从团团围住,难以脱身。
为首的侍从一柄兵刃架在温画的脖子上,冷冷道:“擅闯王爷的车驾,该当何罪?”
温画不想生事,遂道:“小女子无意冒犯,还请王爷恕罪。”
那侍从颇不通人情,对手下道:“这女子形迹可疑,带回去关押起来。”
于是几名侍从便要来押她,温画如今用着裴染衣的凡躯,行动颇为不便,决定假意受俘作权宜之计。
“且慢!放开她!”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
几名侍从忙松开温画,温画抬眸一看就见一年轻人骑在一匹枣红骏马上悠悠而来。
几名侍从恭敬道:“世子!”
那世子一脸的倨傲,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温画,唇边忽的勾起个纨绔轻佻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裴染衣。”
那世子微微地俯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颌,道:“裴染衣,这名字不错,名字美,人更美,姑娘,不如跟了本世子如何?以后穿金戴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温画将手覆在对方的手上,轻轻挠了下他的手心,眉眼间划开一丝轻柔的笑意,她道:“师父,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那世子一怔,方才还轻佻的神色立刻如融化的一江春水,萧清流眨了眨眼,笑道:“咦,为师这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自认为扮地不错,画儿,你怎么认出来的?”
温画道:“你变成个什么样子我一眼都能瞧出来。”
又道:“师父,你现在怎么成了这什么世子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清流道:“此事说来有些蹊跷,我原本要在宣城中找到个凡躯待着,谁知在城外发现这具尸身,十分年轻,尸身还热着就是没了气息,想来刚过世不久,这年轻人死得古怪,他那父王并那些个侍从都不晓得他出了事,我便暂且顶个包。”
萧清流道:“方才冲进车队里的人我看着有古怪。”
“她是苍痕!”
“苍痕出现了?”
“嗯。应该是吧,我怀疑华飞尘此行的目的为的就是苍痕。”
萧清流沉吟道:“若此行顺利的话,我们可将天绝苍痕一举拿下。”
温画望着方才苍痕消失的地方狐疑道:“可是师父,我觉得事情不对劲,以苍痕的个性天塌地陷都不会主动现身,他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实在难以置信,我觉得……那个苍痕是假的。”
萧清流听她此言倒是十分赞同,因为他也有些不解,以前天诛紫月出现的时候,他身为麒麟总有感应,这回却没有任何感觉。
那个苍痕像是个腥气的饵,在等愿者上钩么?
萧清流道:“画儿,我还要陪着那老王爷进宫面圣,过几个时辰再与你会合。”
温画道:“那我先回去,师父到时候你去裴府找我便是。”
萧清流借着世子的身份,寻了个由头令侍从将温画放了,又低声嘱咐她万事小心,才回到老王爷的马车边,与车队浩浩荡荡地进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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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的风云酒楼倚山而建,是除皇宫之外宣城里最高的楼,可俯瞰整座宣城美景,酒楼中宾客们正交谈甚欢,店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穿梭各长桌长椅之间,好不热闹。
靠窗的桌上那名白衣客人已坐那儿许久,风云酒楼里最烈的酒被这位客人点光了,总共十八坛,他喝得如清水而且全无醉意,这等海量倒是让周围的宾客十分的叹服,有些豪爽的客人想与他交个朋友,谁知刚走到那桌边整个人陡然如浸入万年玄冰,冷得直打哆嗦,邻桌的食客们匆匆结了账走人。
掌柜小心翼翼地站在柜台里瞧着那名古怪的客人,见他目光落在窗下许久也不知在看什么。
掌柜听见伙计们聊天,晓得今天是淮南王进京的日子,酒神节快到了淮南王进京可是一大热闹,不过掌柜发现那客人似乎对淮南王并不感兴趣,他用手指蘸了酒正在桌上写着什么,一笔一画写得颇为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