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两人是凛少的父母,父母主生,命之始也,无可厚非。
其余三人却都是些匆匆过客,可于运势对凛少的影响程度来看却是凛少的二位夫人都比之不及,萧清流十分不解洞明珏将这三人单单拎出来是何意思?
那三人中的二人,一人是带凛少去勾栏听曲的狐朋,一位是助他英雄救美的狗友,有趣的是这两位过客算是给凛少与二位夫人的搭线人。
更有趣的是,那二人的长相虽完全不同,萧清流却总觉得他们某些神情十分眼熟。
然,无暇细想,因为最后那人出现了,他出现在末场,尘光镜快结束之时。
末场出现,只能是主死。
此人和凛少的死有关联。
凛少抱怀站着,冷冰冰瞧着那老道,笑得咬牙切齿:“那是我第一位师父,哼哼,一个老恶棍,要不是他,我现在就在佛祖莲花座下聆听教诲了。”
凛少这前半生娶了一双贤妻美妾,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不过后半生就悲惨了,因为他的两位红颜一夜之间齐齐得了骤疾,溘然长逝。
凛少强忍哀痛办了两位夫人的葬礼后万念俱灰、看破红尘,抛下偌大家业,留书家中,预备剃了度皈依佛门,谁知半道上杀出个自称赛半仙的道士,那道士觉得与他有缘,一路尾随他,左一句仙道贵生,右一句无量度人,硬是将半只脚踏进佛门的凛少给忽悠进了修仙道。
那老道名号紫蟾道人,是个江湖老混混,行骗为生,百无聊赖时瞧见了一身华服却满脸心灰意冷的凛少,便想着赚上一把,满嘴舌灿莲花地哄得凛少拜了他做师父。
紫蟾道人一路上典当了凛少身上的传世古玉,家传玉扳指,大鱼大肉了好些日子,最后见凛少身上实在没啥可当了,便薅光了他身上最后的二两银子,趁着坐船渡河时将他推下了船。
那老道为了谋财害了凛少的一条命。
然,这世间无巧不成书,亏得紫蟾道人这一推,竟推出了凛少的仙缘:
第一巧,凛少被推的那条河正好是青麓山山脚下的那条河;
第二巧,那一日恰逢萧清流心血来潮地出山闲逛;
第三巧,萧清流闲逛时一眼瞧见了在水里头挣扎的凛少,出手救了他。
凛少稀里糊涂地从水里出来,趴在河岸上半死不活地喘着气儿,震惊且茫然地望着眼前站了一位俊逸的青年,他觉得他这青年是前来勾魂的鬼差。
这位仙气腾腾的鬼差对他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碰巧救了你一命,不如你拜了我为师,我领你成仙如何?”
凛少悲从中来地昏了过去,他觉得这荒唐糊涂的世道对他太过残忍,死前碰见了个老骗子,死了又碰见个小骗子。
这青年比他小了十多岁,这么嫩的一张脸如何做得他的师父,他堂堂凛少东家看起来就那么好骗么?
当然后来他再次清醒时,晓得自己还没死,最后还是顺理成章地拜了那位嫩了他十多岁的小青年为师。
萧清流也颇觉有趣,想不到老三被自己收为徒弟之前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蓦地只见尘光镜上有一圈墨点晕染开,着墨,勾勒,上彩,寥寥几笔像是有人拿了支狼毫蘸墨,凭空描了一幅新的画面。
凛少也觉得稀奇,凑过来看,镜上的画面不复杂,还是青麓山脚下的那条河,承接的画面是凛少被老道推下河,又被萧清流救上来。
河岸边依旧是那条白沙堤,堤上还是那排翠绿的长柳,倒影着的河面还是那么平静,连条涟漪都没有,萧清流将凛少从水里头提溜起来送回了岸上,而那翠地仿佛要滴墨的柳枝之后却悄然露出了一截乌篷船的船尾,若不细看倒真发现不了。
凛少咦了一声:“那不是我那天坐的船么?”
那天紫蟾老道骗他说渡河去他道门的清虚道观,领他正式入门,他们雇了条船便是这艘乌篷船。
之后他被紫蟾老道推下水,在水中挣扎时眼睁睁地瞧着那乌篷船飘飘悠悠地划走了,但如今瞧这画面竟是没走远,只是选了个遮掩的地方停住了。
不多时,依稀是阵风吹过,拂起一阵柳枝露出一人脏兮兮的道袍——竟是那紫蟾道人!
他正迎风站在船头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凛少睁大了眼,惊呼出声:“这这这……这老骗子站在那儿作甚?”
萧清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镜中瞧,心中思量这就是洞明珏滤出的因果了。
尘光镜里萧清流将凛少带回了青麓山中,紫蟾道人才微微一笑转身钻回了船篷之中,随后那乌篷船荡着涟漪,一路悠悠远去。
站在尘光镜外头的凛少已经被紫蟾道人那微微的一笑感动到了,他觉得那一笑涵义深刻,乌篷船上,紫蟾道人从背后将他往水里那狠狠的一推,绝对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因为若非他这一推,他也见不到萧清流,拜不了青麓山,入不了仙道!
回想起紫蟾道人初见他时那和善的一句话:“这位施主,贫道看你骨骼清奇,面相超然,与仙道有缘。”
凛少热泪盈眶:“紫蟾天师,我的第一位恩师啊!”
正当凛少深深地为这些年误会着紫蟾道人的事而忏悔时,萧清流却盯着尘光镜上那已飘然远去的小船,神思震荡。
尘光镜里的紫蟾道人是个尖嘴猴腮,奸佞十足的长相,满眼的算计,没什么仙风道骨,一看就是个不入流的老混混,也就当年被情所伤一时犯蠢的凛少才会被他轻易地骗了去。
然,再怎么精明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骗子罢了,并非什么世外高人。
萧清流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直到那老道在花明柳暗后的诡谲一笑,才叫萧清流惊觉出一丝异样。
那笑,与尘光镜里凛少两位两个狐朋狗友如出一辙。
甚至,萧清流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天诛、紫月都曾露出过这样的笑
——那仿佛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鬼月姝的笑。
第72章 宿敌卷六
门外传来敲门声, 温画和南铮走了进来,见萧清流一脸凝重地盯着尘光镜,温画奇怪道:“师父, 你怎么了?”
萧清流望着她,复杂一笑:“画儿, 鬼月姝出现在我们身边时,比你我想得还要早啊。”
温画不明所以, 倒是凛少一惊一乍地:“师父, 什么鬼月姝?”
萧清流指着尘光镜道:“你以为你怎么拜进青麓山的,那个紫蟾道人就是鬼月姝。”
凛少被震得眼冒金星,傻在原地竟不知道作何反应,紫蟾天师是鬼月姝?
萧清流将方才的事解释给他,鬼月姝变幻紫蟾道人,引导凛少来到青麓山, 见到萧清流。
也不知那鬼月姝作此安排是何用意, 实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温画道:“是哪一位鬼月姝?”
萧清流摇头, 洞明珏虽有神力,却也无法通天彻地。
“师父, 尘光镜里没有你的过去么?洞明珏也帮不到忙么?”比起鬼月姝, 她倒是更好奇萧清流。
萧清流遗憾道:“不能, 可能是我是造这法器的人,所以洞明珏就算不到我身上……”
算天算地唯独算不了自己。
萧清流将温画拉到尘光镜边道:“画儿,我们来看看你的过去因果。”
或许这么一观顺带着能看到他的也说不定。
温画此时颇有些近乡情怯之感,她八岁遭遇大难, 本就是个黄口小儿的年纪,八岁之前的记忆稀薄而苍凉,除了仇恨一无所有,即便是细枝末节也被抹了血色。
她独自一人闯荡碧落时,就下定决心不刻意去追寻旧事,如今若非鬼月姝之事情非得已,她并不愿再被过往纠缠。
今时今日,她忽觉自己从前有些逃避的味道,现今是该面对的时候了。
尘光镜上水波荡漾,光影行走波动。
萧清流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温画的过去可以看到。
那是个矮小的洞口,草帘子遮挡了外头的风雨,依旧有些冰凉的水珠侵入,一只小手轻轻拨开草帘子,紧接着一只小脑袋从洞里探了出来,水葡萄似的大眼睛茫然又好奇地瞅着外面的世界。
南铮双手扒在尘光镜的边上,哇了一声道:“师姐,这个傻兮兮的小娃儿是你么?”
凛少道:“小师娘是个美人坯子啊,从小就长这样,难怪长大了把咱们师父迷地五迷三道的。”
温画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迷茫地盯着那孩子看,她对小时候的自己没什么印象,那个看起来瘦小的弱不禁风的孩子当真是她么?
萧清流并没有想笑的心思,小时候的温画看起来十分荏弱,那张小脸蜡黄蜡黄的,半长不短的发揪在头上,她穿着件麻布衣裳,衣裳的边角已经磨得破破烂烂,露出的膝盖胳膊布满了伤痕,那样小的孩子正是让人疼惜呵护的年纪,那些人怎么忍心将她推进那万丈深渊之地?
察觉萧清流的情绪,温画悄悄握住他的手。
尘光镜里,小温画露出个欢欢喜喜的表情,赤着脚从洞里爬了出去,她张开小手,手心里有一块石头模样的物件。
那石头见了光之后闪了一闪,随后便漆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