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来,和她靠的很近很近,用头抵住她的头,不顾她的眼泪蹭到自己的头发上。实际上,她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她们像两只雁,即将面临生离死别。
菩提没有说话,眼里尽是恐惧。她预感到乐清要说的话,拼命摇头,以示她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眼泪流得更凶。
乐清闭了眼,压抑着哭声,哭的抽动。
“菩提,你以后照顾好自己。”
菩提摇头:“你要去哪里?”问出这句话,两个人都哭的很凶。
乐清含着泪摇头:“……”
菩提:“……”乐清不说话,但是她已经知道。
眼泪滑在嘴里,又咸又涩,眼前的人,模糊成两个,她要看不清楚。她哭腔着声音问她:“你这一走,是不是以后都不来伊巫了?”
乐清珉了珉嘴,眼泪滑在她们握着的手上,开口,答非所问,声音苦涩的很。
“黄泉路上的佞气将他伤的很重,又流了那么多血。血煞入体,现在正在三十三天上。能不能活,我也不知道。菩提,这些,都是因为你。他虽然爱的是我,可是对你付出的太多,对你又太好,你在她心里的份量,甚至都超过了我,我没有办法不嫉妒。他是因你才伤到如今这个样子,我是怨你的啊!”
“……你明不明白……”
菩提眼泪越来越凶:“……”
她们抱着彼此,犹如婴儿哪般,哭的脆弱又可怜。曾经越是坦诚相对,现在就越能伤害到彼此。她们都把心放在对方面前,掏了心对对方好,最后,伤的鲜血不止,痛得抽筋。
乐清擦了眼泪,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菩提在后面叫住她。
“乐清……”
乐清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菩提颤颤巍巍站起来,望着她的背影艰涩询问:“你这一走,可会再回来看我?”
乐清身子一僵,在那里站了许久许久。光逆照进来,她的背影暗沉,没有颜色,让人觉得心上沉重,压了一块重石。在菩提等的天长地久的时候,她声音轻轻飘来。
“菩提,以后,我们有缘再见。”
菩提眼泪簌簌落下,直直看着乐清越走越远,头也不回……
“乐清,乐清……”菩提泪眼朦胧,整个伊巫,都是泪盈模糊的……
这里,再没有她曾经叫过兰儿的绿衣女子,也没人再来唤她树儿。
菩提是一种清冷之树,孤凤西潋曾经说过话回荡在耳边。她的人生,很短又很长啊,何时才能功德圆满?
曾经的人,一个一个都离自己去了。阿凰,孤风,乐清,雪漓……她还剩下影子。
伊巫山依旧苍翠绿华,霞光祥瑞。只是,山顶再没有一片茫茫雪色,仿佛一夜之间全部融化了,少了一份清冷,覆了一点惆怅……
菩提站在那颗万龄高的梨花树下,树枝数十丈高,直指青天。树上梨花一夜枯萎,全部落下,光秃秃一棵树干,苍凉尽显。
曾经那繁花茂密,花浪跌宕的景象已一去不回。
“雪漓,雪漓……”
菩提抱着干枯了的雪梨花树,哭的不能自已……
她将他埋在那棵树下,以示落叶归根。他从此处来,魂也要归到此处。他是她的雪漓,不能做孤魂野鬼,到处飘荡。
雪漓,我终于把你带回家了。
可是,他又哪里有魂啊!
将他埋下后,她守着那棵树,就像守着一个活着的人,固执不肯离去。每天对它自言自语,说的都是那些前尘往事,不关要紧。却每每都要说的泪流满面,声泪俱下。
伊巫安静至极,终于,只剩我一个人了吗?
她说的累了,靠着那颗干枯的雪梨花树慢慢闭上眼睛,睡去,睡去。
浮生往事,全部涌上心头,辛酸苦涩,梦里五味清欢,一睡睡了三个月。醒来后,面上清泪两行……
树枝上干瘪的梨花早枯萎落下,落花成泥。即便她再睡上三百年,亦不会有白色梨花成霜被,铺盖一身幽隐香。不会再有那个雪梨花一样的少年从梨花中走来,笑容清凉腼腆……
阿凰,雪漓。斯人已逝,是我尝到的,人世间最苦涩的味道,涩到心口去了啊!我的心,真的好痛!
菩提站起身来,发上的白色束带滑落,被风卷了落在草丛里。树叶落下,埋入土中,染了泥香。她一步一步往前走,步子不稳,终究是没有倒下。赤足走在树枝上,泥土上,哀凉心伤。
前世忘川上的素女,今世伊巫神山菩提,都是尘世中同一个灵魂,两幅皮囊。生与死,哀与伤,皆是她轮回里的声闻触觉。她逃不过,谁都逃不过……
第一百九十九章 青雀
?她欠了一个人的债,得还。
那个前世在忘川边凝视守候了无数个岁月的人,一身玄衣,左脸上一朵曼陀罗苦情花纹,她叫他花魂。
其实,他本也有自己的名字。流光飞逝,幽冥地煞。他叫流煞。他是守护曼陀罗花的花魂。她是忘川之上的渡女,名叫素女。
她唤他花魂,他唤她素素。
寻找解渡众生苦难轮回的方法,她落入尘世,转世为人。他堕入魔道。
他说:“你渡得了众生,定也渡得了我,素素,我在那深不见光,不见天日的地方等着你来渡我。”
今生,他为她亲手建了一座木屋,他说:“素素,我会给你一个家。”心中所愿,与她携手,归田园而居。
不管是上一世立于曼陀罗花海中凝目守候的执着,还是今生亲手建屋洗手羹汤的温柔,都一一透露着他固执情深的等待。知道,都知道的。只是,这份深情,她要如何偿还?
菩提飞身来到人间。
百年光阴已逝,天上一天,凡尘十年,当年凡间遇到的那些人早就生生死死轮回了好多次,她们还是最初的样子。即便是神仙,缘分也有尽的时候。如今,只剩她孤身一人了。
菩提有着惆怅。栖身落在木屋前的草甸上,生出一种熟悉的味道。脸上是温柔感动的笑,笑着笑着,眼睛有些湿润。
覆了结界,这里还是一百多年前的样子。依山傍水,泉水清脆,隐隐闻到青木伐新的味道。唯一不同的是木屋门口多了一大片红灼的红尘香,此时炎炎夏季,开的正好。
红尘香,菩提被那一片绯红的色彩灼的眼热,拼命忍住,不要让眼泪流下来。
流煞啊流煞,你为何如此固执,如此情深,这让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这个时候,结界波动,菩提举首望去,一个身着青色的少女从结界外飞身进来,看到菩提站在那里,一愣,随即欢笑着跑过来,欢乐热情,仿佛故人归来。
她跑到菩提面前,欣喜热情,活泼又俏皮。
“你终于来了,一百多年了,我还以为,要见你还要再等很久很久呢,我盼你盼了很久,今天终于把你盼来了,太好了……”站在菩提面开心前手舞足蹈,像一个孩子。她本身年龄应该也不大。
“你……”菩提望着她,这少女,活泼是活泼,一看就是个招人喜欢的。不过,记不得自何曾见过她。皱眉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她是谁,应该不认识。
“我呀,是我,你不认识我了?”少女高兴半天,看见菩提不解的眼神,指着自己从头到脚示意,以为这样能让她想起来。看到菩提依旧迷惑的神色时,眼神一动,缩回了原型。
从一个青衣少女变成指拇大的雀儿,蹲缩在草甸上。
小眼睛望着菩提,期待得很,惊喜得很:“这个样子,你有记得我了吧,你有没有得起来,是我呀……”
菩提盯着地上那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鸟儿。浑身上下青色翎羽,只有嘴角处是红色的,很少见的品种。
“是你?”菩提不确定道。
一听她认出自己,嗖一声,草甸上的雀儿闪身变成刚才少女模样,拉住菩提欢天喜地蹦跳。
“你想起我是谁了。你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一百多年,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菩提被她蹦的眼睛有点花。
“你说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青雀点头:“是呀。”理所当然。对菩提说起当年的事情:“当年我飞回家,途经这里,没注意到这多出来一座木屋,不小心撞翻在这儿,还是你把我带进里面,给我喂食,又给我做窝。养好伤,半夜我就走了,也没来得及跟你打个招呼,道声谢。后来没过多久,魔君找到我,吩咐我过来看守屋子,打扫房间,不要让屋子沉了灰。魔君让我在这儿等你,还说你一定会来的,并嘱咐我,如果你来,一定要照顾好你。我以为你会很快出现,没想到这一等等了一百多年,你不晓得我等的多着急。没想到今天出去一趟回来就见到你了,真是让人欣喜。”
她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可见实在是个好说话的。这个样子,眉飞色舞得很。
果真是当年撞了门檐的那只青鸟,还有缘再见。菩提点头,当年她半夜飞走了,难怪第二天去看她,巢里空空如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