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照沉默了。
如今的局势固然是命动捉弄,但何偿不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这样困境。
子夜轻轻地放下了盖头,重新遮住了容颜。她的声音隔着盖头,听起来有些恍惚,“即便不能相守,但我的心早已给了你,所以阿照,我并不觉得对你有愧。”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地远去,直到最后进了马车,再也看不见。他却还固执地站在原地。
送嫁的队伍再度启程,人、马、车,依次从他的身边走过,走过城门,朝魏国而去。
吧嗒,吧嗒……有雨水至半空中滴落,落在他的脸上,和着泪水从脸颊滑落。
马车里,子夜直挺挺地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雪姨喊了她几声,她也没有丝毫反应。只有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红盖头里滴滴滚落,在精致的裙摆晕染开来。
“子夜……”雪姨掀开她的盖头,看到的是一张泪盈满面的脸。她却还固执地咬着下唇,不发出一点哭声。
朵儿哭着道:“公主,你快松开呀,嘴唇都咬破了,流血了……”
☆、天降异象
出建安城时,天空飘起了雨。连下了几天雨后,气温陡降,雨变成了雪。小雪又变为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下。
越国地处华夏大陆的南方,气候温宜。往年降雪都是要到腊月之后,也多是稀稀拉拉地难以成势。即使偶有大雪,也是落地就化,来去匆匆。
眼下,才是十月深秋,却让人感觉像是到寒冬腊月。
到了凤鸣县时,眼看前路难行,炎旧请示了子夜后,将队伍滞留在平青县。等着雪止天晴再启程。
这一误,便足足误了七天。
七日后,雪停,日出,气温回暖。屋檐上的雪水吧哒吧哒地滴落,树枝草头的雪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送亲队伍出了平青县,又行了一阵便到了北澜江。江上民用的渡船皆已停止,渡头上十几艘披彩挂红的大船整齐罗列。
雪姨扶着子夜下了马车,问道:“怎走起水路了?”
炎旧道:“北澜江连接越魏两国,走水路去北魏国路程也更快些,大约十天就能到魏国。若是走陆路,至少也要半个月。”
雪姨皱了皱眉,“可公主自小就晕船,若只是渡个江尚可忍一忍,这要在江中走十天怎么受得了?就算勉强到了魏国,恐怕身子都要熬虚了。”
炎旧想了想,道:“此话有理,是炎旧考虑的不周。那就走陆路吧,多走几天也不碍。”
说定了,炎旧便下去安排众人改走陆路。
由于先前陪嫁之物已提前搬上了船,现在弃船坐车,东西自然就要重新搬下装车。如此一来,至少要耽搁半天的光景。
子夜在马车里闷坐了一会,雪姨怕她心中烦闷便和朵儿一道扶着她到了江边的一处凉亭上。没有外人在,子夜便揭下了盖头,凭栏望江。
四年前,子夜被孙垚劫持时,也随他渡过江。印象里北澜江水流汹涌,立在江边便能听到江涛怒吼。可是此时怎么听不见丝毫涛声?极目望去,江依然还是如从前一般宽敞,但是江面却格外的平静。平静的像是一座死湖,只有在风吹起时方才能带起丝丝皱痕。
太过平静,反而让子夜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雪姨,你看这江水怎地如此平静,好似不会流了?”
“净胡说!北澜江源于魏国,流经越国后,汇入汪洋大海,怎么可能不会流了?”雪姨说着说着,忽然也顿住了,她眺望着江面,也开始疑惑,“确实有些怪。这条江我曾往来过四五趟,每次都见江江涛拍岸,来势汹汹,如今怎会如此平静?”
朵儿插话道:“平静些不是更好?非要汹汹的,看着吓人才好?”
雪姨道:“前番地震,十月又降异雪,如今连这江水都变得不对劲了。天降异端,乃为不详……”
说着说着,她似是想到什么,忽然停了下,目光惊愕地看着子夜。
子夜问,“雪姨怎么了?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雪姨忙笑着道:“我能想到什么呀,这何时下雪,何时刮风的,向来是由天不由人。或许是今夏雨水少了些,北澜江才平静了些,何需想太多?左右我们是走陆路的,与江水无关。”
真的只是如此吗?
子夜手扶栏杆,遥望着异常平静的江水。
看着看着,她又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一片黑暗中,她能感觉到微风轻轻拂面而过,又拂过亭边的老树,老树沙沙作响。一片晦暗中,她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得清明。明明是闭着眼的,却能看到那老树枝头上几片枯叶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落,落在江面上,荡起圈圈涟漪。倾刻间,她的精神力与水融为一体,随着水去向了远处……
额头处隐隐传来刺痛,刺痛之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灵力在不但的游动,从额头的眉心扩散至周身,那是属于阴阳司传承者的五行灵力!
朵儿大吃一惊:“小姐,你的额头!”
她看到子夜的额头上,有粉色的咒印在飞快地汨动,好像是要破肤而出,又似乎要沉入肤中。
雪姨也注意到,忙按着子夜的肩头,喝道:“子夜快停下,你不能调用灵力!”
“砰!”在一声清脆的碎瓷声中,雪姨眼看着子夜额间的咒印破碎,又迅速地消失不见。
子夜猛然睁眼,大叫一声:“不好!”
她居然破出了血灵咒的封印!
不等雪姨反应过来,子夜已身如清风,悠地远去,不过眨眼间,便到了渡头边的船上,放声道:“快走!快离开这里!”
炎旧正在渡头上指挥众人搬东西,不明白子夜何时出现在船头上,只以为她是等得不耐烦了,便道:“公主,还有些东西尚未搬完,不过快了,至多半个时辰便好。”
子夜无暇多作解释,暗提灵力将声音放大到十倍,“所有人,听本宫之令,速速撤船离去,所有辎重全部抛下,往凤鸣镇方向撤去!越快越好!”
船上的人,船下的人,被这莫名其妙的命令弄得一头雾水。抛下所有辎重?这些可是公主的嫁妆,金银宝物之多,足足装了两大船!全部丢下,这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炎旧虽见这命令有些奇怪,但见子夜神色不似玩笑,何况以他对子夜的了解也知她绝不是那种会任意妄为的人,遂几步跳上船问道:“公主,到底出了何事?”
子夜焦急万分地道:“海啸!海啸知道吗?这里离海不足百里,百里之外,已经出现海啸了!海水已顺着北澜江倒灌进来,再不走,来不及了!”
炎旧脸色大变,来不及多问,赶紧一面指挥着众人撤离,一边召集驭灵师展开防护。
众人将将从船上撤下,还没能跑太远,北澜江的尽头忽然传来“轰隆隆”闷雷一般的声音。平静的江面上随之起了皱纹,起初只是细小而密集的,但只是刹那间便又变成滚滚波涛。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乌云密布。在水天交接之处,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大片白茫茫的水墙,如同万马奔腾而来。
人群慌了,特别是那些普通的士兵们,惊得四散逃离。
炎旧高声道:“驭土师、驭水师准备!”
在子夜的陪嫁队伍中,驭水师有二十位,驭土师有五十多位,此时在炎旧的指挥下驭土师们驭起土灵之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合力将周边的土垒成高高的堤坝。而驭水师则运用水灵之力,尽量延缓大水的到来。
等到土坝刚刚垒成时,大水带着涛天的巨响而至,渡头已被彻底淹没,十几艘披红挂彩的大船在巨浪中摇曳着翻倒。涛天的巨浪如怪兽的巨掌只那么一拍,土坝便豁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洪水找到了宣泄之途,顺着缺口奔涌而来。
那些普通的侍卫宫女们已经跑得远了些,留下来的驭灵师们来不离撤离,眼看就要被大水卷走。本要扑上来的大浪忽然被生生地钉在半空中,而大浪的上头,一袭红衣翩跹的子夜驭风而立。她神情冷峻,手指在不断地变幻着,如同天神一般。
炎旧抬头仰视着她,喃喃自语:“你终于还是成为了阴阳司主。”
虚空之上,子夜正凝神运用五行灵力。
土地上腾起一面巨大的土墙,恰好就补在方才土坝的豁口处。土坝之外,树木飞快地生长,以固土力。更有无数的古头从四面八方飞来,聚于坝上,共抗洪水。
汹涌的洪水终还是渐渐平熄了下来,去势渐渐放缓下来。
子夜缓缓地降落下来在坝上,遥望着洪水后的一片狼藉。
大坝底下,没有人下令,可是所有的驭灵师都自觉跪下,齐声欢呼:“阴阳司主万岁,万岁!”
以前所有的人也都尊她、敬她,可是他们尊和敬的,只是她圣惠公主的身份。可是现在,她是执掌阴阳,可调五行灵力的阴阳司主,天生就是所有驭灵师的共主。这样的身份,绝不是一个公主能比拟的。身份之外,他们尊的,更是她的实力。
底下的欢呼之声,她置若枉闻。
炎旧走到她的身后,“天灾难免如此,司主不必过于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