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深的印象,委实难忘啊。
杨小姐写信很是讲究,浅粉色的信纸上点缀着玫红色的桃花,看得阿丑暗暗心疼:这般漂亮的纸得值多少钱?奢侈!
信上的字迹清秀娟丽,一开始便洋洋洒洒摘写了好几大张的情诗,阿丑看得一头雾水——莫非杨小姐是想和他探研古诗?情诗之后,便是杨小姐述说自己的近况——家人给她定了个什么样的亲事,她如何不中意云云,看着阿丑瞌睡症都要犯,最后方才读到一句:自见阿丑小郎君,寤寐思之,愿为比翼,相携到老。
“这,杨小姐是什么意思?”阿丑只觉愈发得迷糊。
倒是那差大哥看着干着急,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杨小姐倾心于你,想要和你私奔哩。不瞒你说,杨小姐可是都是计划好了,你若是同意,三天后我会雇马车在村头外接你去县里与杨小姐相会。”
阿丑大惊失色:“这,这,这……可是我才十二岁,私奔之事怕是不妥吧?”
差大哥:“杨小姐说了,先私奔,等你长大了再成亲。”
阿丑:“那不得个四五年?”
差大哥:“杨小姐说,她能等。”
阿丑:“可是,杨小姐比我大……”
差大哥:“杨小姐说了,女大三抱金砖!你速速决定,我还要随我家大人去林家吃酒,没个半天功夫许是散不了,这半天时间你好生考虑。考虑好了,给我个信,我好回复杨小姐。要我说你也甭考虑了,杨小姐要钱有钱要模样有模样的,错过了必然要后悔终身!”
言毕,差大哥一溜烟地跑了。
阿丑两眼望天,感叹道:“都道越国民风开放,不想竟开放至此!”
已是午时饭点,村子里是空空荡荡的,大家都在林家吃酒,只有陈家屋顶的烟囱冒着袅袅的炊烟,略显孤单。
阿丑知道,这是雪姨在做饭。而爷爷陈老先生必然在等他归家。
陈老先生在清河县算是小有名气,但他几乎很少外出离家,林家那的宴请,他也是必然推辞不去的,非但自己不去,也不许阿丑去参加。村里人习惯了,便也不以为意。但是阿丑却总有种被爷爷和雪姨□□的感觉。
一般乡野的孩子,大人多忙于家事、农事,孩子长到三岁之后,便任其玩耍,如虎子那样,经常玩过头了,大半天不着家的再寻常不过了。可是阿丑却不同,离家最久也不过是半时辰左右,超过时间了,雪姨就会出来寻他。更多的时间就被爷爷拘在家里读书。
“爷爷,你是不是想让阿丑考状元?”阿丑捧着饭碗,试探着问。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天天被拘在家中苦读的原因。
“状元?”
“嗯,否则为何要读那许多的书?”
“读书但为修身养性,不为其他。”
爷爷回答得轻描淡写,阿丑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道:“圣人有云,读万里书,不如行万里路。爷爷可曾听过?”
爷爷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圣人亦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马多如簇。吃完饭,把论语再通读一遍。”
阿丑:“……”
吃完饭,阿丑乖乖地开始读论语。声音洪亮有劲,把连隔壁家的老母鸡都惊得不敢下蛋了。
雪姨洗了一半的碗就忍不住跑出来问陈老先生:“陈叔,阿丑这是怎么了?”
陈老先生想了想:“也许他是想考状元。”
雪姨:“……”
☆、私奔
三天后,丑时。
一月如镜,高悬夜空。月辉如霜似水,所笼处,世间尽余一片蒙蒙胧胧的影儿。
寂静的村道上,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匆匆地小跑着。惊得狗儿连声狂吠。但只吠了几声,似乎是嗅到了熟悉的气味,狗儿便安静下来。
阿丑拍了拍胸口,暗暗道:幸好这狗儿识得我,否则再叫下去,可不把整个村子的人都吵醒了?
村外果然停着辆马车,差大哥正打着灯笼等得心急,瞧见丑来了,脸上一喜:“你可来了,这春寒料峭的,夜里可有些清冷!”
“对不住,对不住,我爷爷向来警觉,早了怕被发现。”阿丑利索地跳上了马车,催促道:“快些走,待到天亮我家人必然会追出来。”
“驾!”随着一声轻喝,马车飞快地驶动。
车厢中,阿丑撩开车帘,但见月下村庄渐渐远去。想到很快就要离开生活了十二年的村子,想到虎子由一开始的不舍到后来慷慨赠钱,忧伤渐渐爬上心头。
然而,转念间又想到明早爷爷发现他离家后暴怒的模样,阿丑只觉背后冷汗涔涔真冒,再配合着车窗外传来的凉风,阿丑的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书文里的话: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
“啊呸!”忽然意识中到这话很不吉利,连连吐了几下口水。
乡间的路很不平坦,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本就不甚舒服,更悲哀的是,头一回坐马车的阿丑居然发现自己晕车!
当阿丑吐完胃里最后一口酸水时,马车已从黑夜驶入了白昼。
又晕晕呼呼地在车里睡了两个多时辰,阿丑方听得外面人声渐沸,迷迷糊糊地扒到车窗,掀帘一看,但见窗外,人潮涌动,十分热闹。摆摊的小贩,开铺的店家,更是一眼望不到边。吃的、喝的、玩的、穿的,真真卖什么的都有。
阿丑看着两眼发光,心想:清河县便这么有趣,那传说中的建安城又该是怎样的一番繁华景象?
马车驶过热闹的集市,最后却停在一个位置稍显偏僻的客栈前,立刻就有殷情的店小二上前来牵车马。
差大哥将阿丑安置在这家客栈里,叮嘱道:“你先好生休息半天,等到天黑杨小姐就会前来与你私会,介时你俩就能狼狈成奸,噢不,是鸳鸯成双,远走高飞哩!”
阿丑并没有在客栈多作停留。那差大哥前脚刚走,他便将包裹一卷后脚也走了。
清河的县城处处皆陌生,但是能呼吸到自然的气息,便又觉得处处都透着亲切。
“杨小姐啊杨小姐,虽然说阿丑这招‘暗渡陈仓,明修栈道’做得有些不地道,但谁叫葫芦村太偏呢,若不是借着你的马车,只怕走不出十里就被爷爷给捉回去了。”阿丑一路自言自语,心情大好,连步履都轻快了不少。
他算过时间,不出意外,爷爷至少要到今早才就会发现他失踪了。放眼整个葫芦村也只有林家有马车,即使能借到,赶到县城也要到天黑了。所以只要在天黑前雇到马车出清河县,外头天大地大,再想追回他可就不容易了。
依着刚才来时的路,阿丑很快就绕回到了热闹的街市上,先填饱了肚子,又买了几个不易变质的干饼,而后又向人打听清楚了车马行的位置。
车马行在城效,路不算远,阿丑走了半个时就到。
车马行里的马自然是极多的,白马、黑马、枣红马,阿丑看看这个也好,瞅瞅那个也不错。
恰好车马行的老板也在,走来招呼他:“小哥,要雇马车?”
阿丑道:“嗯,要去建安,劳烦这位老板帮我挑个健壮些,适合远行的马儿,至于车,能挡个雨遮个风就够了,不拘太好。”
那老板见阿丑穿着土气,只以为他是奴才身份,来为主人家雇车的,道:“建安离此七、八百里路,一来一回要近一个月,价格可不菲啊。不知小哥主家几人?需要几辆车?”
阿丑一听“价格不菲”四个字,便知对方轻视,遂道:“就我一个人上路,多少钱,你只管说来。”
那老板道:“上等马,上等车,每辆三十两银;中等马,中等车,每辆二十五两银;下等马,下等车,每辆二十两银。押金为车资的三倍。需要车把式,另外算钱。”
“这么贵!”阿丑大吃一惊。要知道,他近些年好不容易才攒下了五两银子,临走时虎子又赠了他二两银,前后加起来还不够雇半个马车呢。
老板,一听他嫌贵,当下面色一冷,“就这价,出不起你还是步行去建安吧,也不用太久,两三个月总是能走到。”
走去建安决对是不可行的,若是没有马车,要不了几天必然就被爷爷给追回来了。
“哎,等等!”阿丑扯着他的袖子,笑道:“能不能便宜些,或者不要车,就要个马?”
老板想了想,问:“你能出多少银子?”
阿丑有些悻悻地伸出五个手指,看到老板瞬间变青的脸色,他最赶紧多伸了个手指:“六两,乡下人攒钱不易。您就发发善心,随便给我找个马就成。”
老板翻了个白眼:“小哥你可莫开玩笑,盘缠都没带够你去什么建安?建安的物价比清河县可高多了。”
阿丑道:“物价高不怕,我有祖传的相面、算卦本事,听说建安贵人多,到时我随便算几个卦,还愁没钱吗?老板,您要不要算上一卦,我看您印堂发黑,很快会有血光之灾啊,得赶紧化解……”
那老板闻言大怒:“你才有血光之灾,你们全家都有血光之灾!哼,江湖骗子,想骗本大爷没那么容易!”
话音才落,忽听一声马嘶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呼喝声:“拦住那畜生,拦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