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赶紧起来点亮了灯,又递上了茶,道:“小姐是被方才的雷声给惊到了吧?这是春雷,莫要害怕。”
子夜抿了口茶压了压惊,道:“不是雷声,我好像听到营帐外有打斗声。你听,这半夜的,那些当兵的怎么在外头乱走?”
朵儿凝神听了听,果听得营帐外有杂乱的脚步声,遂道:“小姐稍侯,奴婢去外头瞧瞧。”
帐帘一掀,风呼得一声灌进帐内,好在那帘子够厚,放下后便立时隔绝外头的大风。
朵儿去了片刻就回来了,道:“小姐,奴婢打听过了。听那些当兵的说,今夜他们在训练呢。现在训练都结束了,官兵皆已回营。你听听,外头是不是安静下来了?”
训练?这大风大雨的,又是半夜三更,还会训练?
但此时只能听见外间风雨声,并不见有其他的动静。子夜便打消了疑虑,又和朵儿闲话了几句后,便熄灯睡觉了。
接连几日的大雨,等到了第七日,风停雨止,天空一片湛蓝,可谓是天光独好。
而建安城也已遥遥在望,及近城门,便有朝官迎侯。待凯旋大军进到城中,不肖多说,自有一番热闹盛况。
子夜和朵儿乘着马车,夹在众军中,穿过热闹的街市,行过围观的人海,最后悄无声息的驶入了萧照的府邸。
朵儿掺着子夜,在府内管事的带领下穿过前厅,走过弯弯绕绕的抄手游廊,路过带有大湖的后花园,最后到了后宅的一处带独院的小楼前。
管家萧福道:“这是留云居,以后便是子夜小姐的居住了。前两天得了将军的信,奴才便唤人将这里收拾干净了,小姐住着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跟萧福说。”
子夜点了点头。
朵儿先前被卖到过大户人家做过丫头,略知些内宅的事,便问道:“萧管家,我们这一路走来都没瞧见贵府的女眷。也不知府上都有哪些主子,可有忌讳?”
萧福对子夜的来路实在有些摸不透,但是能得到萧照的青睬,又特意安排在自己府上居住的,这可是生平头一回。自然也愿意多说几句,遂将萧府的情况大概给这主仆二人介绍了一下。
萧氏乃是世家大族,子弟众多,家宅极为兴旺。人多,事非难免就多。萧照十五岁那年,父母接连逝去,萧照便在另僻府独居。因为一直未娶妻纳妾,府中没有女眷,再加上萧照喜欢清静,除了守门的军士和一些必要的奴仆外,再无旁人,偌大个将军府,显得空空荡荡的。若论人气,莫说是朝中大员了,便是连地方郡守的府宅都比不上。
“大将军平常公务繁忙,府里也就些下人,子夜小姐尽可随意些。”萧福和子夜说起话来极为和蔼,让子夜顿生好感。
等到萧福走远了,朵儿才低声对子夜道:“小姐,我们以后就会一直住在大将军府吗?”
朵儿命苦,身如浮萍,几度被卖,最为期望的便能跟个好主子,过些安稳的日子。大将军府在眼下看来,自然是个好地方,至少比她从前待过的地方都好。
子夜却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萧照为什么会收留她。如果说当初从孙垚手中将她救出是出于一时路见不平,后来为她治病估计也是秉承着救人救到底的想法吧?那让她住到自己家的后宅又算什么事呢?
子夜思来想去的不明白,朵儿却似乎想到了,“因为小姐现在体内的余毒未清,陆军医每天还要给小姐配药草,好让小姐泡药浴。若是小姐住的远了,当然不方便了。”
说着,便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姐虽然年纪小了些,但长得漂亮,说不定大将军是对小姐动心了呢。”
子夜正在喝水,听到这话,一口茶水便喷了出来,呛了好一儿,方道:“照你说的,那萧大将军是想叫我以身报恩?”
☆、报恩的方式
朵儿思来想去,除了此一条实在也解释不出其他,遂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姐,大将军很好呢。长得俊,位高权重,最重要的是尚未取亲啊。即便已然娶亲,能给大将军做个妾,那这一辈子也是锦衣玉食呀。小姐千万要留住大将军的心。”
子夜道:“萧大将军算是个好人,可是,可是也不代表我就要以身相许吧?”
朵儿见子夜似乎一副不开窍的模样,心中暗忖:小姐年纪总归太小,不知事道艰难,更不知能抓住大将军这样的大人物有多么幸运!身为小姐身边唯一的丫鬟,我必须要多提点提点她。
“小姐,大将军救了你,乃是对你有大恩,即然有恩,总是得报是吗?”
子夜从善如流地点头。
朵儿又继续诱导:“那你想想,应该用什么作报答?以大将军的身份,一般的钱财也瞧不上。那么唯一的办法,可不就剩以身相许了?小姐你现在虽然还小,但是过个两三年就长开了。到时,恩也报了,小姐的富贵日子也到手了,朵儿跟着小姐也能沾沾福气了。”
说到这里朵儿捂着嘴咯咯地直笑,只觉自己颇有谋士之风。
子夜觉得朵儿说得似乎在理,可是又总觉得不太对劲。
萧照自回搬师回建安后就忙得不着家。除皇帝、贵妃轮番召见外,还要应付朝中各大臣的宴请或是拜访等等。
这一日总算是空了一些,所以天还未黑萧照就回到了将军府。将将走到后花园,却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大吃一惊。
花园里原本栽种的奇花异草尽都不见了,偌大个园子被分成了十几块大小不一的土地,走在其中,直让人恍觉是到了乡下田园。
“萧福,这是怎么回事?”
萧福就跟在他后面,额间冷汗直流,却是一时答不上来。将军府虽地大人少,但身为管家,他原本应该大小事务都了然于胸的。偏这几日随着萧照四处应酬,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哪成想,不过几天功夫,园子里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奴才这就下去查清此事!”
“不必了,罪魁祸首应该在那里——”
园子中间有一座假山,怪石嶙峋,原本衬着奇花异草,极为雅致。可此时,花草俱失,入目所见只有黑黄的土地,于是那假山就显得格外突兀。
而那突兀的假山边上,突兀地露着一双绣花鞋子,鞋上糊满了泥,脏得已看不清鞋子的本色。
萧照绕到假山后,便看到了鞋子的主人——一个少女歪靠着假山,斗笠一大半歪歪地罩在了脸上,走近些还能听到“呼呼”的鼾声。
萧照将斗笠一掀,子夜扭了扭身体,咕喃着:“朵儿姐姐别闹,人家今天可累惨了。”
萧照道:“你再不起来,我就用火烧你了。”
子夜腾得一下跳将起来,可是脸上还是迷迷糊糊的神色,茫然地张望着四下:“着火了吗?”
萧福插嘴道:“子夜小姐,可莫要说不吉利的话。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子夜今日打扮得很是奇怪,头发挽成男人的髻,身上也穿着小厮的衣服,乍一看倒像足了男孩子,倒是脚上穿着女鞋,显得不伦不类的。
子夜神思归位,方才看清是萧照来了。也难怪她一时迷糊,之前见萧照皆是一身铠甲,看着是威风凛凛,可是给人感觉太过冷酷。回到建安后,萧照除非是下军营,轻易不再挂铠甲。此时的萧照头束金冠,身穿月色窄袖长袍,腰系银色镶玉腰带,整个人显得温和了不少。
对比之下,子夜这身装扮非但不伦不类,再加上脸上、手上都糊满了不少的泥,像足了乡下的野小子。
她挠了挠头,笑道:“萧管家给我买的几身衣服太过华美了,干活穿太不方便了,一不小心弄脏弄破就太可惜了。所以我就找后厨的小祝借了身衣服,小祝虽然比我大几岁,但是他瘦,衣服我也勉强能穿,可惜鞋子不好借”,她搓了搓鞋底上的土,有些惋惜地道:“弄脏了些,不过洗洗应该就好了。回头还是弄双草鞋好些,下地干活耐穿。”
明明是个如花少女,可是穿男装时却比穿女装感觉更为习惯,这也真是咄咄怪事。
“下地干活?”萧照指着周围的一片狼藉:“就是这些?”
子夜重重地“嗯!”了一声,又呵呵地笑着:“你这园子这么大,光长杂草野花,委实可惜了。”
萧福闻言,嘴角抽.了一下。
萧照却依然是面无表情,淡淡地问:“杂草野花?”
子夜献功一般地拼命点头,又掰着沾着泥的手指认真地道:“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把这里的杂草全薅完,又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把地都翻了翻。等到明天再去买些菜籽洒上,种出的菜必然也是极好的。啊,对了萧大将军,你喜欢吃什么菜?现在菜籽尚未种下,还有选择的余地。”
萧福闻言,嘴角抽.了两下。萧照向来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变了变,“我那株大红的胭脂红,还有粉色的落霞呢?”
“什么红?什么霞?倒是有几朵花开得极大极漂亮的,我摘下来插花瓶了。你也喜欢吗?我等下送来给你。”
萧福已听不下去了,掩面暗叹不已。那胭脂红和落霞乃是大将军府落成时,当今皇帝御赐的绝品牡丹,越国也不过只发现了十几株,好不容易才培育成活的。去年花开的时候,贵妃娘娘还下谕在大将军府举办了牡丹盛会,邀请建安所有的名媛淑女前来一睹两株名花的风采。今年,大将军出征才刚刚回府不久,贵估计还未想起,但谁知道这几日会不会就想起这茬,再办一些牡丹盛会呢?岂料,那两株名动越国的奇花,居然会被子夜小姐给连根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