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处原心中费琢磨,嘴中却应承得十分迅:“自然。”
进入殿阁后,王处原心中费的那点琢磨才得到解答,界主离舍见他便直接道明前因后果,王处原这才明白过来,殷流采的得意与期冀其实都不过是自己心中没底,便向他寻求肯定:“如界主所言,十三确不能再如此下去,界主召我来,想必已有破解之法。”
“造梦。”
王处原想也不想,当即摇头否定:“界主,我擅造梦,细细算来,我曾为数十人造梦,三成能脱,七成却是愈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界主如何确定十三是那三成能脱之人,倘若造梦这后,是更加沉迷,便无再可解。”
“因此,非是美梦中得圆满,而是将美梦在造梦中打破。”
“这……”王处原再镇定也不由得瞠目结舌,片刻这后,他轻叹一声,“界主,若十三承受不起,又当如何。将美梦撕裂的造梦,我只尝试过两次,一成一败。”
界主离舍自然清楚,因为成的是化嗔真君,败的坟头已高树参天:“她和姬晙,道心相当,炼意近似,也能成。”
“仍是太险。”
没有万全之策,界主离舍怎么可能提出这个提议,界主离舍的这个万全之策就是他与殷流采同造一个梦,他知是梦中,殷流采不知。由界主离舍主导全程,把败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王处原仔细想了想,化嗔真君单枪匹马能成功,殷流采有界主离舍护持,便是不成功,也不至有损。且,既然是由他来造梦,如何描绘细节,如何安排情境,便全在他掌握中,到底造个什么样的梦,界主说了……可不算!
小姑娘嘛,总要对她好些,界主嘛,磋磨一下不算什么。
商谈毕,王处原出得殿阁门,还未下台阶,又看到殷流采在林下盘腿静思。王处原走过去,殷流采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望他,他便笑着伸手说:“十三许久未去我那里,早年撒下的琉璃蚌,如今已满湖都是,我那里的侍女已吃得听到琉璃蚌都想哭了。”
殷十三喜欢吃琉璃蚌,满魔界中,适宜琉璃蚌生长的水域极少,王处原那里便有一处,因为较近,殷十三当年在那里撒下许多蚌种。殷流采从殷十三记忆中,翻出关于琉璃蚌的记忆来,那鲜美嫩滑的口感,让殷流采什么都不想了,立刻站起来蒲团一收说:“那还等什么,大哥,我们快走。”
果然还是那么喜爱吃吃喝喝,王处原也站起身来收了蒲团,捎上殷流采往何求山去。何求山脚下便是一大片湖泊,殷流采一看十分亲切,有点到了星罗湖的感觉,湖里满满都是好吃的,只不过何求山下的湖,早已成琉璃蚌的天下。
王处原带殷流采去捞了许多,到得殿阁中,便吩咐侍女调汁。吃琉璃蚌的方法多种多样,口味重的可以浇上味汁烤,口味清淡可以蒸,喜爱鲜甜可以浇生吃。侍女将生吃和熟烤的汁调来,王处原便和殷流采对坐开吃。
吃到差不多满足,王处原才开口:“十三,若你不曾修行,愿如何过一世。”
捧着一枚烤蚌正拿勺要舀出肉来吃的殷流采有点不明所以,怎么忽然由吃吃喝喝转变为谈人生的。她虽怔了怔,却又很快进入思考之中,半刻钟后,她吃完手里的烤蚌,将壳扔开,方回话道:“那么短暂的人生,开心就好。”
“如何才能开心。”
认真考虑一番,殷流采摇头说:“凡世礼教对女子太严苛,大约真的很难于开心,困于后宅方寸之地,身不由己,心也不能由己。”
王处原只听这一句话,就知道该怎么造梦中情境了,凡世礼教也不是一开始就对女子格外严苛,相反,高古之时,家族是以女子为主。只是沧海桑田,时移世易,才慢慢到如今这境况:“我还以为,若为凡女,十三会求个白头偕老的良人,育一双儿女,安稳圆满一世。”
“这当然很好,可若为凡女,我更愿这世间礼教能公平约束每一个人。”
“比如。”
“比如妻告夫,徒三年,比如男可以凭一纸书信休妻,女却不能一纸书信休夫,再比如爱慕者众多,市井风议对男女可大不相同。”殷流采能举出一大堆比如来,但她只选了这几个具有代表性的,主要是她去凡世不多,对凡世礼教其实不是很清楚。
这下细节也大体得以完善,王处原心中已大致有谱,遂点头笑道:“十三倒是很有几分侠气。”
殷十三是修二代,压根不曾有在凡世生活的经历,所以王处原认为,殷流采能为凡世女子抱不平,是满怀侠义之气。
殷流采:不,我只是在了解凡世女子生活后,庆幸了一下自己是修士而已,什么实际的也没干。
“真正的侠气,应该是去帮助她们改变现状吧。”然而现实是,如果身在其中根本无力改变,而身在其外则是修士不得扰乱凡俗秩序。
这时,她根本想不多,就多说这一句话,给她增添许多麻烦。
嘤……我有不翔的预感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梅花摇落,漫天红英
是夜,清风下庭树,皎月出云端。
金亭寺的雪杉气息中,殷流采睡得较往常更早,也更沉,她并未察觉今天这炉香有什么异常。
夜深时,门外侍女悄然探脸看一眼,便脚步蹁跹而去,不消片刻王处原与界主离舍推门而入。进门后,王处原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炉中香熄灭,并将屋内香气一卷而空。
“我先造梦,待造好,界主入她梦中即可。”王处原说完,取出一枚玉牌悬于殷流采眉心,然后便着手造梦。
造梦并不难,造个元婴期修士的梦,对王处原来说更是轻而易举。不过一刻钟时间,王处原便朝界主离舍点头,界主离舍闭眼便被王处原引入殷流采梦中世界。
在界主离舍进入梦中世界之后,王处原取出灵石布阵,很快又坐回殷流采身旁含笑为二人护法,至于为什么要“含笑”护法……
“界主,我大约不曾告诉过你,造梦之中,无人能知此身是在梦中世界。”当然,造梦者可以给入梦者许多便宜。
而此时,殷流采正在梦中幽幽转醒,揉开迷蒙睡眼仍还有些困意,睁开双目便见晨光被雕花窗格琢成一束束柔和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游移,透过素罗帐幔映入她眼帘:“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呢?”
又讲不出哪里不对,她坐起身唤来使女,使女脆生生喊她“十三娘”,她答应一声把脸投进使女张开的热帕子里,擦完脸才问道:“今天前院动静似乎有些大?”
那使女羞羞一笑,投帕子时双颊飞红:“十三娘莫非忘了,今日是二月初九。”
二月初九怎么了,不年不节的,就是离花朝都还差着几天呢。
“陛下今日便要亲来下聘礼,方才是宣礼官来过,眼下一箱箱聘礼正往前院来,陛下也快到了。”使女答毕,捧出一套梅子青色绣山水纹样的的裙服来,窄袖轻罗,裙盛烟水,除一条鹅黄披帛,竟然都是极素静的颜色,显得十分雅致。
打点衣装罢,殷流采就听到前院传来宣礼的声音愈大起来,于是便知道,当今天子要来了。她虽心有疑惑,却也知道这时该赶紧拾掇得整整齐齐,只怕不消多时天子就会驾临她闺阁。
待坐下来,眼前一切一切她都记得,每一个人想一想也喊得出名字,便是连当今天子,那个要来下聘的人,她也记得,甚至每每记起时,心中都会泛起一丝甜。显见她应该是愿意的,但她还是感觉不上不下,没着没落,似乎一切都没来由的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天子来得极快,见到天子时,天子便冲她笑,她一看心中又什么疑惑都没有了,心中和脑海里都只剩下一个声音——对啊,就是他没错,只要是他,一切都是对的。
“世襄。”
“阿采吃早饭不曾,知你爱赖床,已推迟半个时辰,不料你仍是才起。”说话间,不等吩咐,使女们便极有眼色地布上满满一桌早饭。
苏世襄全不顾自己吃,只管给殷流采盛粥添菜,直把她喂饱,才每样吃几口,殷流采便也笑着给他挟几筷子可口小菜。两人吃完,苏世襄趁拿热帕子擦脸的工夫,告诉她,他刚才已经报备过岳父岳母,带她出去游玩。
“南山的梅花已盛开多时,我总说要去看,爹娘却不许,只说天寒地冻,待暖和一些。你肯陪我去就最好了,我还想要是再不去,梅花怕已落满南山,便去也看不到了。”南山的梅是晚梅,二月中旬才开,饶是如此,天也仍然很寒冷。
准夫妻二人相携出门,殷流采是被苏世襄扶着上车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周围的仆婢也好,宫中的太监侍卫也好,都瞪圆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殷流采并没放在心上,她正沉浸在与心上人一同出游的兴奋之中。
因天气好,南山上游人不少,待到南山下,已快到中午。他们出来时便带了食盒,食盒下烧着炭和热水,这时只要取出来吃便行。两人慢慢爬上山腰,寻了块梅花下的空地,支好桌椅在梅花下吃午饭。
两人吃完歇了一会,沿着山道继续往上爬,爬到山顶时,山顶的十几座亭子里都坐满人。好在总有人愿意“让出”亭子,不多时,他们便在一处景致最好的小亭中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