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既然不是想吃桑褛果,那是想做什么?”
“你已进过仙楼中?”
一听问话就知道,问的是仙楼本体,殷流采点头:“是,就在前不久。说到这个,界主何时进过仙楼的?”
“我一入仙楼,看到的便是仙楼本身,仙楼外有层层云雾,那云雾名为九九八十一重境。破除九九八十一重境,则能拨开云雾窥见仙楼,仙楼外虽另还有一重考验,但并不难于通过,与问心炼意并无区别。”界主说罢,问殷流采,“你在仙楼外所遇考验是什么?”
“问我想过怎样的一生,我答有意义的一生,又问什么样的一生才是有意义的,我答无需回,可共长生。界主,长生路漫漫,你不考虑一下我吗?”
界主离舍略睁大双眼,他很惊讶,殷流采居然可以毫不生硬地把话题又折回来。
“界主不要如此惊讶,假如我不尽力,日后必会每每回此时,皆扼腕于自己不曾用尽全力。无需回,是因为想做的当时就做了,想求的当时已求到,纵求不到,也要拼尽全力,假使拼尽全力仍求不到,至少不回后悔。”殷流采没学回撩汉,目前来说,她就知道赶紧表明自己内心的想法,把自己全部剖析明白,放在界主离舍面前。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很笨拙,这样很可能根本无法打动人心,她一直单方面坚持界主离舍其实也喜欢她,但说到底,她心中也没底,不过就是给自己打气,叫自己不要气馁而已。如果不是心里有这点自我鼓励,满心笃定,她恐怕早已经偃旗息鼓。
有时候,她也会想,假如有个人这么笨拙又死缠烂打地追求她,她会不会感动,答案很残酷,绝对是否定的。不为别的,就为初恋都是没有结果的,会笨拙去求的,往往都是最初的爱慕呀,要是老油条,何至于这么窘迫。
“我这样,界主会烦吗?”这是殷流采唯一担心的。
界主离舍看殷流采,即不好说不烦,也不好说烦,说不烦殷流采必定要死缠烂打持之以恒,说烦界主离舍委实没什么好烦的,他早被殷十三烦得感觉不到任何麻烦了:“若烦,你待如何。”
“无非就是不做这么显眼呗,反正我不会死心的!”
殷流采说这句话时,竟不敢直视界主离舍的双眼,或许心底还是怕界主离舍真的烦她这样,偏偏她计短,除了死缠烂打,竟然没别的办法。就是死缠烂打,有的人段数高,也叫人舒坦,她却段数低又是菜鸟,真心苦手。
“是我没教好你。”否则何至于追求人都没点手段花样心机,这么多年如一日的笨拙。
“我就在这呀,等着你教啊!”摊开手,一脸坦荡作欢迎状,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随便换个织过几条围脖的人都知道什么意思说那么多干嘛,我都已经躺平了,来呀,随便蹂躏,不要因为我娇花而怜惜我。
可是界主明显没看她意思来,只一脸痛心疾:“罢,你便仗着我拿你没法子吧,早点歇着,问元山上有阵法,在此修行当可无碍。即你是来凝实心境的,便安心修行,不可日日耽于……”
“不可耽于什么。”其实,听到“你便仗着我拿你没法子”时,她的心便像暴起下的大鼓,不停的震颤,急促地跳动。但,她仍然十分坚挺地问出话来,她很想听到“不可日日耽于”后面的那个词。
嗯,她就这么没出息,一想到界主口中会吐出后面那个词就开始甜丝丝的。
“玩乐。”
殷流采:……
怏怏地回屋,殷流采连吃桑褛果的心情都没了,再好吃,她的心也飞不起来。
门口侍女过来点灯时,殷流采眼珠子一转,把侍女拖进来,问道:“有没有道侣,有没有心上人?”
侍女:“殷狱主,您这是为哪般?”
“先回答我。”
“没有道侣,心上人……倒是有。”
“你怎么追求他的。”
侍女羞红着一张脸,嗫嗫嚅嚅半晌才含糊吐出半句话来:“……是他追求的我。”
殷流采: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先贤说得对,先动情的都是输家,诶,谁叫她已经先动心,只能想办法反败为胜。
真是老房子着火,一不可收拾,爱情真特么像见鬼!
“不能讲脏话,不能讲脏话。”殷流采惯性地嘀咕两句,这是现代社会生活过后残留下来的习惯,至今还没能改掉。
“难道真要先……上了再说?”
“这不好。”
此时夜幕渐深沉,明月跳出云端,忽投皎皎光于庭院中,风中,不知哪里传来的乐音,悠长而曼妙,伴随袅袅金亭寺的雪杉冷香,殷流采竟开始有些犯困。这种感觉,好似是被界主离舍紧拥怀中,他的气息在她鼻端缠绵,虽无温度,却有柔肠。
“我快被自己的脑补给醉倒了。”
“或许我可以用做噩梦求抱抱这个梗,老套是老套,但招不怕老,有用就行。”
界主,约嘛
不,不约,我们不约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遍地星光,不似人间
于情之一字,殷流采确实很笨拙,哪怕她脑子里有千千万万个梗,还有千千万万编剧作者作后盾,临到她拿披风裹着自己要敲开界主离舍的门,装可怜卖惨时她还是有点下不去手。 细想想,她还是对自己不够狠,她拉不下这张脸来,情她要,尊严她也要。
通俗点来讲,她不想崩了自己的人设,再准确一点讲,不是不想,而是不肯。
在现代时,殷流采有个十分喜爱的女作者,参加那位女作者的读书会时,声线柔软,音调起伏间如杨柳春风不兴波澜的南方女孩在读完自己写的故事之后,说了一句至今仍然在她耳朵里铿锵有力的话作为那个故事的总结:“故事总会圆满,可是生活处处荆棘,所以再爱一个人,也不要让自己面目全非。”
“感觉这样做,我会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啊!”她一直觉得,现代教育对具体到个人的最大影响是“自我意识”的提升,使人真正感受到“我”应该有灵魂有思想有健全的人格独立的人性,这个“我”永远不会是任何人的附庸。
虽然经常有学者指出,现代人就是把“我”这个字放得太大太大,于是私欲横流,于是金钱至上、享乐至上,人与人之间彼此冷漠,自私自利,礼乐崩坏。但,她还是认为时光会将一切沉淀,觉醒自我的人,终究会群策群力去改变,去创造一个适合“我们”愉快生活的世界。
有“我”了,“我们”也不会太远的。
她是略有点傻白甜,她承认,但人总要有点美好的寄望。于是她缩回手,裹着如月华一段的披风蔫蔫回屋去:“我当初学历史真是白瞎了大好人才,不去搞哲学真是浪费呀。”
“嘤……整天思考些高深得连我自己都怕的念头,咱能不能接点地气,考虑一下怎么把界主拿下。这样下去不行呀,再不浇灌点雨露春风,我就要像花一样死在干涸开裂的荒山野岭啦。”
实则,殷流采一举一动,一言一表,都分毫不落地被界主离舍看在眼里。他倚重的下属,爱护多年的小姑娘,哪怕眼底已有薄薄一层风霜,心仍是澄湖映秋月,纤尘也无。
这么多年,为何处处关照,事事为她着想,无非便是喜爱这潭澄湖秋月,更期她纤尘也无地抵达长生彼岸。界主离舍笑意微露,起身推开房门,明月忽出如流水泻满一地,星曜石上点点清光如星辰,铺满中庭。
“夜深露重,为何在门外徘徊?”
殷流采忽然满脸喜悦,回转身便撞入界主璀璨笑容里,他站在明月下,遍地星光在他脚下开花,美好得不像是在人间:“界主。”
看她咬着下唇,看她微露羞意,看她垂下的双目里充满喜悦,界主离舍便觉为她费多少工夫都值得:“如今,你也知了。”
“什么?”
“我已自绝登天大道。”这一点,本来除他自己无人知晓,如今添了化嗔真君与殷流采。
说到这个,殷流采松开紧咬着的下唇,疑惑地问道:“界主,魔界中修法何其多,正法亦不缺,上法也有,都在问元山。界主为何要舍上法而修邪法,师尊道界主天资不宜修行,即是如此,魔界修法亦有不拘资质的,界主修噬海吞天,有点说不通。”
轻风中,仿有一声叹息,极短极轻。
“因缘际会,不得已为之,前尘往事不提也罢。”界主离舍挥手,阻止殷流采深问下去,却忽凑近殷流采,伸出食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划了一下,满指柔嫩,如月下初开的馥郁鲜花,“阿采,我曾与你说过,正魔有别,五岭峰还好说,上玄宗……如今的真仙界,小宗门不奉正道圭臬无法存活,大宗门却是不得不奉正道圭臬,毕竟那是他们所制定的,不管私下里如何,表面上皆是如此。早晚,莫要一提早晚二字你便以为时日长久,不知何期,一万元年不长,十万年也不长,待到那时你要如何?”
“我不过无名小卒,该如何还如何呗。”殷流采就是不觉得“早晚”这个时间点太虚无缥缈,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无足轻重,根本不会有人逼着她表态站位好么。
她始终这样天真,虽喜她这份天真,有时却也要多受点累:“且不说正魔两道,只说我与你师尊,倘有一日你不得不作个选择,你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