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又见到了峡谷上头的风景,三十里梨园的白花绿叶,还有楚上仙的长生殿。
白泽将我放在殿前的空地上的时候,俨掌门也是在的,不知和楚上仙在议什么大事,神情分外沉重。楚上仙见了调理多日又打回原形了的我,嘴角抖了三抖,皱着眉头闭上眼的样子,颇有些认命的意味。俨掌门见自己被搁置在一边,本就沉重的神情又加重了几分。
楚上仙恐怕是真的很生气了,我心中越发虚空的想。这回,别说是玩笑话了,他一个眼神都没赏给我,便将我扔到了水留心的药谷里去。水留心想是也没料到会这样与我再次见面,见楚离凡那比寻常还要冷上三分的眸子,也不敢多问,倒是贴心的把绣颜给我叫了来。
白泽接我接的及时,没伤到筋骨,绣颜一边给我上药,一边与我唠叨这些时日的寻常琐碎。听我过的十分闲散,竟小声羡慕道:“你家上仙可真好,不像水姑姑,可严厉了。”
“哪里好了,一天到晚连影子都捉不到他的,我倒羡慕你,水姑姑那般温厚的性子,将你□□的如此伶俐。”绣颜手巧的很,一看水姑姑也是悉心教导,把我的伤口包扎的又结实又漂亮。
绣颜不以为然,拿了吃食和清茶过来,絮絮叨叨的跟我讲:“楚上仙定是真心实意对待你的,不然,怎会舍了百年修为,还将你要了过去?你若不是有他的真气护体,就凭你的这些伤,足够要了你半条小命了!哪里还能红光满面中气十足的和我说话。”
“谁要他的修为了……”我独自嘀咕,忽然想起来,又问:“你说他平白无故的将内力传授给我,又迟迟不肯收我为徒,到底是何用意呢?”
绣颜也很是不解,玩笑道:“初姐姐,你已是半仙之体,就不要惹我嫉妒了呀。”
嘻嘻闹闹,小孩子的时光总是跑得飞快。
楚离凡傍晚时分还是来了,我以为他是要捉我回去的,不由自主的往榻里挪蹭。却不想他先看了眼绣颜,然后问水留心:“她怎么还在这里?”
绣颜不明所以,过来牵我的手,这我到是意外的,她跟在水留心身边也有些时日了,到如今紧要关头还能把我当做最亲近之人,我倒格外感念她的信任。我反捏了捏她,心想你牵我也没用,我现在是楚上仙那里的戴罪之身,还不知道要被怎样发落。
水留心说人是她留下的,看着像个机灵的孩子,便教导了几日,没想到竟用着格外顺手。然后顺理成章的问起,那日他为何非要将我要到他那里去,我这般资质平平的,就是到玉弗七的门下,也不算屈就了我。她倒是说的没错,我虽是神界离愁宫送来的,但玉弗七也是俨如圣掌门最得意的弟子。其实我也想知道,难道他觉得我天资过人不成?却听楚离凡说:“清风峡太过冷清,刚好缺了个打理日常的。”
我眼中的囚禁,被他说得轻轻巧巧。
我心中万般委屈不能平,这一晚,却如愿住进了他的长生殿。
“我一心前来修习本领,你却叫我去那禁地打理日常?”
“你怎知那处是禁地?”
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辩解,总不能叫他知道普满曾去过。这样一想,我好些天没见到普满了,他自那日走后,再也没来过。我想那始终是禁地,他来一次不知道要多不容易。
“为什么,还是不收我做徒弟?”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他的眼看上去那样清澈,我却总也不能看到那眼底里去,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像离愁宫的沼沼迷雾,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楚离凡竟解释的用了几分耐心。他说:“你现在的内力,只要老实的待在谷底,足够保护自己,即便是受了伤,也很快便会痊愈。”
这哪里是我想要的结果。若是待在那囚禁之地,有没有修为,又有什么区别。总归那里只有我一个人,上天入地也只有我一个人。
“我只是不想受伤。”我有很多委屈。
他当即反问我:“那你是想伤人?”
我连连摇头,我想保护自己,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可我想保护谁呢?我第一个想出的是那日绣颜喊我姐姐的情景。我想下次再遇到那样的事,我不想窝囊的等死了。
见我不语,楚离凡难得给了我句教导:“伤人之心,一个念头也不可有。”
我点点头,怕他不信,又使劲重新点点头。
那日闹腾后,也是有几分成效,楚上仙教了我如何召唤坐骑。我的坐骑同大多南华弟子相同,是楚离凡亲自挑选的一只幼年的步云鸟。那时我还不知道,这鸟既然是由南华上仙亲自挑选,便注定了与其他弟子的大有不同。只是我再没见到过白泽,我以为是它护我不力被罚了,遂一个劲儿的解释都是我的馊主意,楚离凡说它历练去了,原本前些日便该启程,哪里知道遇上了我们,就耽搁到现在。我差点就多事的问出一句,若是我现在仍老实的呆在那峡谷里,白泽还会去历练吗?
虽然楚上仙依旧没有教我仙法,我却有了能飞的坐骑,他也传授了我进出峡谷的口诀,只是再没提叫我回清风峡的事。我乐得自在,能随时找绣颜吃饭,日子已经快活到让我重新学会了安逸,几乎忘记了追问,我究竟何时才能被正式认作南华弟子。
第6章 爱之于我
不多时日,我的步云鸟已经骑得又稳又漂亮,每每楚上仙经过,我便格外挺起胸膛,像个急于表现的孩子。
俨掌门近日常来找楚上仙议事,有时三天三夜都不出殿门一步,我便独自在梨园里溜达。园子长的很,我从未尝试过从这头走到那头,通常走到一半,半日已经过去,然后赶紧歇上片刻,再往回走,才能赶在天色临暗前回到长生殿。时辰是一个缘由,自峡谷出来后,我一直对那禁地有些畏惧。
这样来打发时间既疲累双腿又没有任何用处,我却隔两日便要跑到园子中央去坐上一会,乐此不疲。日子一久,我总选在同一棵树下歇脚,以至于我总错觉那棵树被我倚靠的有些歪斜。南华上下恐怕也只有我会对这梨园情有独钟,这三十里长的园子隔着两重天地,没人会穿过这片梨花林子走到另一端清风峡的禁地里去,在那里走走停停的也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那是一番我难忘记的景象,风吹过,漫天雪白,看不清来路也望不穿去路,仿佛站在前世今生里。
玉弗七也来的勤了,每日主持过例行早课后,他都会来请示一下他的师父,有什么要紧事,俨掌门会交代给他办。若是他来时我还没有往梨园去,便为他煮上一壶清茶,打一声招呼。我不爱同他讲话,只因不知该唤他什么,叫名字定是不合规矩的,又不能叫他师兄,南华的人都知道,我不是楚上仙的弟子,最多,算是个长生殿的小仙童。有次他见我闲得发慌,问我要不要随他去学习剑法,左右他也是要教授弟子,多我一个也不多,就当做辅修了。我一时间受宠若惊,眼睛一亮,当即做口型小声问:“我真的能学吗?”他还没有回答我,这件事便有了结局……
平日里没觉得楚上仙的耳朵那般好使,没想到这话偏偏叫他听了去。玉弗七竟因这一句多嘴,被罚了给整片梨园的梨树浇水,连俨掌门都没能求得下情来。轮到我,却只罚了在一旁看着。起先我还以为是上仙终于当了我是自己人,遂罚的心软了些,可真当领了罚,才知晓,在一旁看着有看着的难受,无辜之人因自己受累受罚,还不如被重责的那个是自己。钝刀割肉不如给个痛快。
“你不必拘谨,唤我一声七哥哥也没什么不妥。”他一瓢接着一瓢的舀水,白茫茫的园子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也不着急,实实在在的没有用一丁点儿的法术。
“七……七哥哥。”我老老实实的那样叫了他一声,他欢喜的应下来,神色悠远了许多,似是回到了南华之前的那些凡世光景,道:“凡间的那些孩子,也曾是这样唤我的,修仙问道近千年,还能听到,甚好。”
我看着恐怕半夜也浇不完的梨园,捶了捶腰,心想,这人的性子当真是恬淡的很。这样想的本意却是:这人真是比我还要心大啊。
那一次,直到第二日的早霞织满了天,他才浇完整片林子,我趴在途中的一棵树下睡得正酣,不知他是何时将我搁在那的,只记得睁开眼时,他正提着木桶,看着口水淌到衣襟的我笑弯了眉眼。
我以为这次他长了教训,日后定不会再与我说笑,却不想他万事照旧不说,还赠与我一把弯刀。那刀只比我的手掌稍长了一点点,沉甸甸的,一掂量就知道,是件宝器。那刀身锃亮,柄上坠着宝石,我向来不会与人客套,也没推让,喜滋滋接过来立马就别在了靴子上,神气极了。玉弗七说,女孩子家一点法术也不会,留着件兵器防身也好。那以后,我在私底下喊他七哥哥愈加理直气壮,只是楚上仙在的时候,我还是不敢那样叫他的。后来渐渐的也学会了提防俨掌门,不知是否因为楚上仙惩戒了他的弟子,每每聊得正欢,被他经过见到,总会刻意的咳嗽两声,不知是在提醒玉弗七,还是警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