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始元没打算要我的命么,我陷入她的阵法之中,她的阵又那么厉害,和杀了我又有什么区别?”我想不通,普满也说了的,他魔界的前辈曾经说过,这无量阵法没有人出去过。
普满喝光了小坛子里的最后一口酒,坛口朝下控了控,确实一滴都不剩了,有些失望的朝身后一丢,传来一声跌落土坑里的闷响。“当然还是有区别的。”他带了一些微醺的醉意,与我讲来:“人人都需按照命数中既定的轨迹行走,如何生,如何死,那都须得神的旨意。在她没打算让你死之前,你若起了寻死的念头,坏了她的事,不关你关谁?”稍作停顿又补充了句:“这事由不得你自作主张。”
“说来说去,她要是始终不打算放了我,我就得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不还是死路一条么……”我愁得在泥土地上踢了个土坑出来。
“她不是把我都算计了进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自会保你平安。”普满宽慰我,而后感叹:“唉……枉我对她一片情深啊!”
“情深?你可是杀了人家全家的……”
我小声嘟囔了一句,没成想他耳力过人,恰好被他听了去,顿时恼羞成怒:“我破例给你讲那些过去的事情,不是让你时时拿出来戳我伤疤的!”
“我错了,我错了!”我一边绕着亭子跑,躲避他的追赶,一边认错,态度真挚又诚恳。他饮了酒,没一会儿就跑厌了,靠在石桌上喘粗气,我挨着他过去坐下,同样气喘吁吁,问他:“神能操控生死,还能操控每个人的感情不成?”
普满的面具带的很严,也不知道他闷不闷,热不热。他斜过一只眼来,好像我问了个多傻的问题似的,倦怠的笑了一声:“呵,天真的孩子,你是还不甘心么?多少人都曾像你这样想,所以才有了那么多反抗命运无果的悲剧。”
道理大都如金玉掷地有声,事实上也大都是无济于事的。
“我很容易就知足的,我只想和他带着豆芽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搭上两间小木屋,不用太大,够住就好,然后打打鱼种种田,给豆芽娶媳妇,过一过凡人的日子,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十年寿命……”
“你让一个注定高举神杖之人与你隐居山林,这胃口还不够大?”普满打断了我的喋喋不休。
他接下来的说教和嘲讽还没等说出口,远处突然传来了隐约的交谈声,越来越近,该是向这边走来了。
“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一起入了阵?”我问,同时提高了警觉。
普满不做声,将我裹进披风里伏在石桌后面藏好,眼睛紧紧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多时,殿墙旁错综的回廊下出现了两个身影,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另一个“我”和另一个“普满”。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阴魂不散啊!”我压低声音小声问。
普满一言不发,目光炯炯,仿佛在高~耸的鼻梁两侧镶嵌上了两颗星子。我扯了扯他的垂下来的黑发,他才低下头来,打掉我的手,说:“别闹,这不是刚才那两个了。”
我一看,果真啊,这是另外的两个,应该是复刻的之前那两个,那个“我”正踮起脚尖,拍那个“普满”的肩膀呢……
还没等弄明白这些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是哪里来的,是只有目前看到的四个,还是还有更多,起初看到的那两个“我们”竟找了过来,看到后来那两个和他们相貌相同的人,竟没有丝毫的意外,拿出法器斗起法来,大有拼出个你死我活之意。
“普满……”我见这形势不大妙,腿有些打颤,恳求他:“你能不能弄个厉害点的结界出来,我的感觉,不太好啊……”
他倒像是真的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随即就答了我:“不行,看他们的法力,与你我不相上下,甚至均不在你我之下,若是此时擅用法术,马上就会被察觉。”他说完,捂住我的口鼻叫我屏住呼吸,先静观其变,说不定能找出些破绽。
第65章 无量阵法
普满说的没错,这些幻象一般的人的确厉害。若在世人眼中,普满的法力已经算得上呼风唤雨盖世无双,那么在这无量阵法中正在斗法的“两个普满”,足以颠倒乾坤。就连那两个对打到不可开交的“我”,内力也不是一般的深厚,一个掌风便能将小孩子手臂粗细的树木枝干震得七零八落。
后来者居上,这些复刻人非比寻常,一盏茶的功夫,就已分出高下。纵使普满那么好的眼力,也是勉强从他们各自叫人眼花缭乱的招式中勉强分辨出,是新复刻出来的“普满和我”,杀了之前的那两个。亲眼看见“自己”死在自己眼前,那感觉委实叫人不知从何说起。
原以为那两人杀了人也就结束了,没想到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他们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掏了那两个战败者的内丹,据为己有,然后一把火将他们的尸~首化为灰烬。
幻象……也有内丹吗?我浑身发冷,在普满的披风下抖抖索索不能自已。
待他们走后,普满带着我沿着阵法的边际巡视过去,在另外的几处发现,这阵法之中,不止方才那四个幻象,还有更多!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在相互残杀,毫无停歇之意。
“他们的灵力越来越强了。”才刚惊险的躲过一双复刻人的眼睛,我后怕的说。
“嗯。”普满也是一刻不敢松懈的用披风裹着我走,说:“事情变得棘手了,他们不知道已经吸食了多少内丹,无数的灵力附加上去,法力是我们的数倍不止。我们当下还不知道这阵法中究竟有多少个这样的‘幻象’存在,最好保存实力,不要轻举妄动。”
我认同的点点头,卯足了精神,不敢拖他的后腿。
普满一边卷着我打探情形,一边对着日头记时辰,正殿的石板空地上,又是两对斗作一团的,而他们的法力,已经出神入化,天地因他们斗法而生出异象,云谲风诡,苍黄翻复,黑天白日不断交错,仿佛已身处异世。
“我算出了个大概的时辰,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这无量阵中便能复刻出一对‘我们’,他们之中无论哪一对遇上了,都会互相残杀。”
普满说话这功夫,空地上其中一个“普满”已经解决了另一个,手起刀落,一剑封喉,利落到我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招的。人已经断了气,倒在地上留下了面具外最后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那不是属于真实的普满的,我认识的普满,就算是死去,也一定是洒脱无畏。
而活下来的那个“普满”,他拔剑起势时从枝头震落的树叶,飘飘转转还没落到地面上……
那是个真正的魔,真正的如同传说中那样,杀人不眨眼的魔。
我看的太投入了,以至于身旁真的普满突然说话,魂差点吓丢了。他眼底分明波澜狂涌,口气却平静的吓人,对我说:“原来,这就是从来没有人能破阵而出的原因。”
“你找到破绽了……”我愕然道:“难道,我们真的出不去了?”
“无量阵中,谁都想成为最终的主宰,设阵之人料定,入阵的人定然放不下执念,没有胆量去杀另一个完全一模一样的自己,即便是有那份胆魄,看到和自己完全相同的脸孔,也定会有所顾忌,未必就能取胜,所以注定成不了那个主宰。”
“成为主宰?主宰了这阵法又有什么用处呢,不还是在这小小的阵中?”我隐约听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却又抓不到头绪。
“你说的没错,他们要主宰的并不是这小小阵法。”普满解释:“他们的目的,就是除掉被不断复刻的本体,代替原本入阵之人出去,有了那个顶替的身份,在六界之中就不再是一抹无根的幻象,就能活下去,扭转这种无休止的杀戮之后注定消散的命运……所以……”
“所以?”心中那个答案越来越明朗,周遭的寒意也越来越重。
“所以我们得杀了他们,迈出这一步,阵法不攻自破。”他从从容容的眯起眼睛,仿佛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事情,要杀的也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你要我杀了那些‘我自己’!”我下意识的便抗拒,普满说的没错,这阵法不难破,只要尽量活得久一些,花些心思去观察,总能找出破绽,然而,知易行难。一个人不想看见镜中的自己,可以打碎镜子,便看不见了。但一个人若不想看见另一个就站在对面的自己,便难办了,活生生的有血有肉,谁能一把刀戳上去,割破他的喉咙,看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扭曲抽搐,最终变成青灰色的尸~体?
“好个无量阵,你要是叫无心阵,绝情阵,不就容易明白了,我就说始元喜欢故弄玄虚的。”我恍惚的说着些没用的,连连退却。
“小初!你看着我!”普满扳过我的肩膀来,正对着他,他俯下身,与我平视,就像小时候每每要同我说道理那样。
“不如我就不出去了。”风吹的我眼角很酸,怎么揉都酸,我说出去我也是不好活的呀,我已背负上了无数的罪和债,那么多无辜的人命压得我不能喘息,我的朋友,因我而死;我的姐妹,恨我至深;我爱的那个人,把我当做工具;设计我的人,让我生不如死……普满,我没有去处了,再没有人需要我,也没有人会牵挂我,那个真实的境界里,我实在太过悲惨,这里好歹,简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