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清醒一些!没想到你是这样没有心肝的一个人,豆芽尚在襁褓之中,你只顾着自己痛快了,遂意了,就撒手不管他了?”普满扬起手便抽了我一巴掌,随后两只手捧住我的脸,捧得高高的,我除了吃力的仰着脖子别无他法。他牢牢的桎梏着我说:“你看着我的眼睛,给我打起精神来,谁说你没有去处了?我魔域的洞府随你出入,那是随你为所欲为的天地,你想继续修仙也好,想随我入魔也罢,都听你的。但是,现在你必须听我的,听我说,就算这是一件全天下没人做到过的事,我和你,能做到!我跟你保证,我们能出去,必须出去,我必须,让你出去!”
他说完,放开了我,神色已经恢复,平淡如初。“始元做这一局,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唉……呵……她可真是,孩子气的要命啊。”
我看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普满,心爱之人玩弄着他的命运,他却还能轻飘飘的笑着当她孩子气。
普满的冷静和果断一如寻常,带我藏身到掌门雕着兽头的高大座椅后面,流露出极少数时候才会有的认真说:“他们太厉害,还会更厉害,我如实说,你我两人一同出去,我没有把握,五成都没有。但是让你先走,我还是办得到的。一会儿等他们最厉害的两个杀光了余下的人,赶在下一对“你我”还没被复刻出来之前,是绝佳的时机,我设法拖住他二人,你去杀了那个你,然后沿着属于你的出口赶快离开这。”
不容我拒绝,他已经牵着我的手大步走出殿外,不再闪躲的走向混战的中心……
第66章 无量阵法
普满的时机选择的十分精准,我亲眼见证了其中的一个“我”扭断了另一个“我”的脖子,新鲜滚烫的血溅到我脖子里,是足够灼伤人的温度。这样的场面见的多了,也没了最初的惊诧,只觉荒诞无稽。
随着一个“普满”的利剑从另一个“普满”的后心刺穿,我们也站到了此时阵法中最强大的一对复刻幻象跟前,试图终结这场自娱自乐一样的杀戮。
他们已经杀红了眼,而我们的手却还滴血未沾,不在上风。
只是我没想到,普满也有失算的时候。
那一个“我”杀招逼得紧,身形娇小,步法灵活,招数狡猾,我已经吃了她好几次亏。不知道是否是一贯的风度使然,普满对付男人心狠手辣,对付女人的能耐却始终差强人意,我根本没机会下手,倒是那一个“普满”,接连失手,频频退守,已现颓势,叫人有机可乘。
人啊,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至少要在附近的树上多吊几次试试。我想我或许命该如此,总不能把好好的普满也搭进来,他出去,我还放心些,至少豆芽在长大成人之前,若遇上什么难处,他不会看着不管,定会多加照拂的。
心意已决,再这么周旋下去,幻象成倍的复刻出来,纵使我们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应付了。普满正手持一柄冰蓝色软鞭状光刃,紧紧的束缚着那个幻象“普满”的脖子,单手与那个幻象的“我”舞剑,两剑相交击出耀眼的金色火花,普满为了能牵制她,明明能将她甩到远处,却非得诱着她在近身处打斗,几次被对方的利刃割破衣裳,手上也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血痕,为的就是给我创造机会。
他那么卖命,当然无暇注意到我的打算,我趁他剑招繁复之时,绕到另一侧去,牵紧了鞭子的另一头,飞快的在那个幻象“普满”的脖子上又绕了一道,然后顺着一旁粗壮的树杈跃过去,双腿死死的蹬着粗壮的树干,企图将他勒死。
不料我这么一拉一扯,倒把普满也连带着牵了过来,他连连退步,挥剑防御,却被幻象的“我”钻了空子,凌空一斩,竟将普满用光刃幻化出来的软鞭给斩断了。我这边正使着全力,手上突然一松,整个人远远的跌了出去,普满也顾不得那两个复刻人,撑起结界便赶来我身边,将我笼罩在内。
“你脑子都就着饭吃了吗!”普满从来没对我这样凶狠过,我也终于领略了他多年来作为魔尊的威力。他一面加强着结界,一面训斥道:“他死了,我走了,你要自己留下来吗?主体不离阵,复刻无休止,你要如何应付?”他许是也发觉自己太过严厉了,因为我已经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瑟瑟发抖,终于柔软些的说了句算是安慰人的话,他说:“你放心,我还没必要为了你搭上性命,所以,你听话。”
他安慰人从来没这么不中听过,我也从来没这么不听话过。
并非我赌气,谁会拿性命赌气,只是生死面前,更要实际一些,为了独活而弃他人于不顾,那勉强能算是苟活。如今六界之中,也恰恰是大义这种东西,越发浅淡无痕了。
结界外面的两个幻象攻势越来越猛烈了,普满强,那复刻出来的“普满”,已经不知吸食了多少内丹,要更强,普满的结界几乎要被震碎,鲜血不断的顺着他面具的缝隙淌下来,他却弯起眉眼,显得那汪眸子愈发狭长,那是来自于一个魔打算浴血前的冷笑。
复刻出来的幻象,最先学会的便是模仿,对面的“普满”此时也撑开结界,更加不好对付了。此刻他也学了个笑出来,只不过,那双笑眼看上去,更加破碎,更加冰冷。他的剑锋高高扬起,脚下扫着残叶与风尘,好似一朵翻滚而来的黑云,眨眼间便到了跟前。
幻象复刻出的“我”一脚踏上前面“普满”的肩头,凌空一翻,便到了对面去,将我们夹在中间,大有势在必得之意。
普满撂下一句“就是此时,看准了!”随后便一动也不再动弹,像是被谁定住了一样。
阵法中苍茫凄迷,变幻不定的上空,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嘶鸣,一只巨大的黑凤凰像闪电一样撕裂长空,如同利箭一般俯冲下来,宽阔的翅羽掀翻了两个幻象,华丽的尾穗缠住那个复刻的“我”,我突然明白了,普满为何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这黑凤凰,就是他出窍的元神啊。
普满这回,是下了血本了。
倒在地上的两个幻象元气受损,“普满”的结界已经变成一堆若有若无的碎片,而“我”在黑凤的桎梏下奄奄一息,这就如同,早些时候和普满吃烤江鱼,他已经将鱼骨尽数剔除,把一碟工整的鱼肉端到了我眼前,只差享用。
他的好意到底可惜了。也说不上是鬼使神差,我也只是本能的选了就近的那个,将手里的短刀握进那尊纹丝不动的普满手里,笨拙的对准那片胸膛,坚定的戳进了属于他的那个幻象的心口……
待普满回魂过来与我怒目相对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不可扭转。被松开了的那个“我”已经晕厥,而普满脚边死去的幻象,渐渐燃烧成了一个边际泛着金光的黑色空洞,普满探了一只手进去,又猛地退出来,说:“就是这出口了”。
“咳……”我故作淡定的咳了一声,在裙边蹭了蹭手,看着别处的地面说:“那你就快些走吧,我……我应付得来。那个,来日江湖再见。”说完,对他咧咧嘴,人生真是说不好哪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了,我想总要叫他多记着些我笑时的模样。
我背对着普满,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以为他是就要离开了,正要骂他绝情,连句道别的话都吝啬留下,这就要走了吗?哪知道一回头,他已经将披风脱下,目观天象,自顾自的说:“趁时辰未到,你先走。”说完,就将披风往我身上围。
“可是,可是我不是你啊,这是你的出口……”
“不。”他打断我,“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他在我领口下绑了个好看的绳结,尚有心情帮我打理一番,说道:“我说过,这阵法,始元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只有一味的模仿,重复,再重复。她恐怕压根没算计过你出去的时辰,是百年后还是千年后,于她来说,总归不会是此刻就是了。阵法始终是阵法,是死的不是活的,天知道出去的是哪个,谁关心呢……”
他说完,长指轻扣在面具的边缘上,轻声说:“带上我的面具,你就是我了。”
我还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双耳上方被迅速挂上了两枚银钩子,口鼻均被遮起,脚下一歪,人已经倒进了那个漆黑的空洞之中……
啊……刚刚,刚刚普满是摘下面具了吗!
当我终于反应过来,再看向黑洞的入口,那里金光耀眼,晃得我眼泪直流,只能隐约看见,没有了披风的普满,在光晕中竟好似个清瘦的少年,只是光芒太盛,他的面色花白一片,我居然还是没看到他的相貌。
我就这样离开,那他会怎样呢?方才他该是倾尽全力了,还如何在阵中保全自己?一想到普满做困兽之斗,我万分受不得。然而,逆流而进,艰难无比,在漆黑的通道中,已经看不见匆忙被推进来时的入口,要想返回去,堪比溺水挣扎,徒劳无用。没一会儿功夫,我已经筋疲力竭,只得在一片茫茫黑暗中,随波逐流。
力挽狂澜之力,我从不曾拥有。
直至去往的方向骤然出现光亮,我仿佛连同着这些黑暗一股脑的被抛了出去,霎时间周身已深陷耀眼白光之中,身下是坚硬的地面,不再有虚无缥缈之感,尚且能够分辨出,已经不在方才的通道里了。我艰难的扒开脸上的面具,丢到一边,大口的喘着气,又觉得略有不妥,若是普满回来,管我讨回这面具,可就闯祸了。唉……刚才可千万别摔坏了啊,那金贵的银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