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安抚了今日应付众人受到了惊吓的新弟子花晴之后,梅霜梦才终于自花晴房中缓缓走出来。
花晴住在弟子居内,对面便是云衿的住处,梅霜梦方才走出房间,便见云衿正站在自己的屋外,双眸黑沉如波澜不惊的古井之水,正认真而专注的盯着她。
梅霜梦倏然一笑,上前道:“在等我?”
云衿点头,目光依旧未曾自梅霜梦的身上离开,只道:“你还没有告诉我。”
“嗯?”云衿虽已经有十五岁,身形却是十分娇小,梅霜梦干脆俯身下来,双目微微眯起,露出轻快的笑意。
云衿从来没见过梅霜梦露出这样的笑意,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的身影看另一个熟悉的人。
云衿终于在难得的忐忑中问了出来:“蕴华剑的主人是谁?”
“慕疏凉。”梅霜梦笑意微敛,一字一句道,“他的名字叫慕疏凉。”
云衿没有开口,她紧盯着梅霜梦的双眸,在心底将这三个字喃喃念了数遍。
而原本立在一旁墙角处的蕴华剑,突然之间似有所觉,开始轻轻颤动起来,剑身与剑鞘磨合发出铮鸣之声,云衿扭头看去,这才在心中确定下来,“慕疏凉”三字,果然便是蕴华剑主人的名字。
她目光在蕴华剑身上流连半晌,杂糅了无数情绪,到底还是回过身来,咬牙下定决心般对梅霜梦道:“我能见他吗?”
话音至此一顿,云衿眨去眼底的犹豫,这才又道:“我想亲手将蕴华剑还给他。”
梅霜梦见云衿这副神色,稍稍一怔才又道:“剑不必还给他了。”
云衿不解皱眉:“为什么?”
梅霜梦笑笑,起身道:“我带你去见他。”
。
梅霜梦带着云衿,一路沿着铺满白雪的路往前,穿过宽广的梅花林,穿过几处早已经荒废的楼阁,行了许久,才终于在一处古旧的小楼前停下了脚步。
阁楼上悬着银铃,风一过便是一阵细碎铃响,清脆的铃声伴着四周雪色,更添寒肃。
梅霜梦带着云衿站在这紧闭着的阁楼大门前,回头低声道:“他就在里面。”
第四章
空蝉派昔年声名远扬,弟子众多,这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门派伫立在空蝉山上,地势极为宽广,然而云衿在此住了整整三年,一直以来所到过的地方也不过正殿与弟子居之间而已。
其余地方就像是随着十年前的空蝉派一起被尘封在了风雪之间,再不复见。
一直到今天,云衿随着梅霜梦一起,推开了这座小楼的大门。
楼中的情形与云衿所猜想的相去甚远,小楼的房间里所有窗户皆是紧紧闭合着,整间屋子极大,但却阴冷而晦暗,唯有那中央处摆着一张精致的石台。
石台四周立着几支灯烛,而就在那石台上,一人安然沉睡着。
灯火恍惚,楼外风声再起,檐上的银铃声突然之间叮当撞入耳中,像极了绵长梦境里悠扬的曲调。门框因风吱呀作响,石台边的烛火扑簌晃动,屋中浅色的帷幕尽数飞扬。
这一切都发生在云衿见到那人的一瞬之间。
不过一眼,却叫她觉得,自己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多许多年。
她怔怔的看着那人。
那是一名容貌清逸俊秀的青年男子,他平静的躺在石床之上,似乎与尘世隔绝,似乎不然一点尘垢。他穿着一袭雪白的衣裳,云衿一眼便看了出来,那是空蝉派的弟子服,但那衣裳在他的身上,不知为何却与旁人显出些许不同来。
云衿突然很想知道,这人若是睁开眼睛,会是何等的风采。
她随着梅霜梦来到那人近前,将他的面容看得更为仔细,看得见那人沉睡中的眼睫映着灯火的剪影,看得见那人苍白的唇色和没有起伏的胸口。
她心中微微一沉,转而往前方梅霜梦看去。
“他……怎么了?”
梅霜梦轻笑,低声道:“他还活着,只是受伤太重,所以一直昏迷不醒。”
云衿茫然看着他,心里空空落落的,不禁又问:“他昏迷多久了?伤在哪里?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似乎是头一次听见看来冷冷淡淡的云衿问出这么多问题,梅霜梦微觉诧异,不由抬眉,缓声应道:“他的伤,非是普通的皮肉之伤,他伤在魂魄。”
“魂魄?”云衿从未听说过这般的伤,不禁喃喃重复了一声。
梅霜梦回头看着石床上那人,又道:“他已经昏睡十年了,我也不知他究竟何时会醒来。”梅霜梦说到此处,话音却又是一顿,转而认真道,“但他一定会醒来的。”
云衿听着这话,目光又不经意的落到了那人的身上,久久不肯挪开,她微微抿唇,喃喃问道:“他是谁?”
梅霜梦牵着云衿的手,轻声道:“他是空蝉派的大师兄,空蝉派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
云衿听着这话,不觉抬眼与梅霜梦对视在一起。
自三年前来到这里开始,云衿所见的空蝉派就是现在这般模样,空蝉派中除她之外一共也就只有六个人,其中包括了门主梅方远,两名宗主梅霜梦与梅染衣,剩下的便是三名弟子。
因为这样,云衿对梅霜梦口中的“空蝉派年轻一辈中第一人”的形象实在是有些淡薄,不知那究竟会是何种光景。
梅霜梦亦是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是笑意当中满是无奈,她摇头叹道:“当年的事情便不必说了,他算是我半个弟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初空蝉派的一切责任都在他的身上,他却从未让任何人失望过。”
云衿默然听着梅霜梦的话,她手中还抱着那把剑,蕴华剑在剑鞘当中不住颤动,她低头看了一眼,上前,将剑放在了石台之上那人的身旁。
慕疏凉,这是他的名字。
云衿喃喃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心底间骤然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就在此时,梅霜梦开口道:“先前你在梅花林中使出来的剑法,我看到了。初见那会儿我以为你先天不足,经脉无法适应修炼,都是你骗我的?”
云衿一怔,想到三年前的那个谎言,此时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道:“是。”
“为什么?”
“我已经学过剑法了,不想再练别的剑法。”
梅霜梦挑眉,转而又道:“你的剑法是跟谁学的?”
云衿不知自己这话说出来是否会有人相信,但事到如今,她却又不愿意在这里说谎,只得低声道:“蕴华剑。”
梅霜梦盯着那把剑,忽而笑了起来。
云衿不解的看向梅霜梦,对方与她视线相接,这才又道:“那是空蝉派的剑法。”
她说完这话,忽而正色起来,直视云衿双眸道:“云衿,你可愿加入空蝉派,修行更加高深的剑法和武学?”
云衿没有立即回应梅霜梦的话,她像是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在沉默中向那石床上睡着的人看去,目光掠过那把陪了她许久的蕴华剑,突然又回头往梅霜梦看来。
她有许多的顾虑,她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但在这一刻,她突然生出了一个离奇的想法来。
“若是加入空蝉派,我能经常来见他吗?”云衿喃喃说着,一手指向了那处躺着的人。
梅霜梦听着云衿这话,微觉诧异,只是片刻后她便眯着眼笑了起来:“自然可以,他常年沉睡在此,正需要人照顾。”
云衿双眸微亮,她极少会将情绪流露在外,此时一双眼睛却当真漾起了笑意,她点头道:“我加入空蝉派。”
加入空蝉派的原因和理由,显得有些冲动和莫名,她本还有着许多的顾虑,还有着许多事要去做,但她却是真实的在见到慕疏凉的一瞬间动摇了。
她想要等那人醒过来,想要见他睁开的眸子究竟是何种模样,想要谢谢他的蕴华剑,陪她过了自己最痛苦的一段日子。
。
当天,云衿便被梅霜梦带去见过门主,成为了空蝉派的正式弟子。
新弟子本是要先见过师兄师姐,但云衿在此住的时日已久,与众人一早已熟悉,便免去了这一步。空蝉派加上刚入门的花晴,一共有四名弟子,其中两名师兄,分别叫做闻思、李壁,这两人一人经常在外,另一人则总将自己关在房中,云衿与他们的接触并不算多。而另一名师姐叫做靳霜,对于云衿来说可算得上是十分熟悉。
因为蕴华剑非常喜欢靳霜。靳霜的住处在云衿所住的小屋外不远,每天出去练功,或是回来,都会自云衿的窗口路过,没到这时候,蕴华剑都会自己跳上窗口,一直等着靳霜的身影消失不见,都舍不得挪动半分。
而也等到入了门之后,云衿才从梅霜梦的口中听说,如今空蝉派分为两门,一门跟随她修行机关阵术,另一门则是跟随空蝉派余下的另一名宗主梅染衣修行剑术。云衿既然习剑,理应是拜梅染衣为师。
但如今天色太晚,便只得作罢,等到第二天一早再去拜师。
如此一来,云衿便又带着蕴华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天色的确已经很晚,空蝉派本就安静,如今更是四下连灯火皆已不见,天上飘起白雪,云衿自正殿处回来,行至自己的屋前,才发觉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靳霜师姐。”云衿在门前站定,不解的看着等在门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