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这两个字,呼之欲出,却始终不忍说。
她不相信他是利用她的。不相信,他此前那番痴傻是装的。不相信,他待她的情谊是假的。不相信,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
“姑娘。”绣绣将一碗端了许久的姜汤搁在小黄床边,“你粒米不进一整日了,好歹起来喝口茶吧。”
“我要见旸谷。”
“诛仙台是禁地,寻常神仙去不得……”
“我要见旸谷。”
“姑娘!”
“我要见他!”小黄坐起来,死死咬着唇,下唇因脱水而蜕皮,牙齿一咬便渗出血珠。
小黄还是将嘴唇紧咬,任由血珠顺着唇角滴落,“啪嗒”一声溅在她同样皴裂的手背上,“算我,求你。”
绣绣怔怔地望着小黄,忽然捂住嘴摇了摇头,“姑娘,你莫求我,我不想看见……你求人的样子。”她掩好屋门,坐在小黄身边,握了她手道:“姑娘,我要你句实话,那位旸谷公子,你究竟是在何处同他相识的?”
***
绣绣端着汤碗出门,转身便看见立在门口的极风。
“上神。”
“汤她肯喝了?”
“是。”
极风点点头,负手离开院落,绣绣则捧着托盘一路跟在极风身后。待转过几处长廊,极风驻足,“我叫你问的事,问到了吗?”
“绣绣无能,姑娘她始终不肯说。”
——我跟他,初见是在旸谷山。
——姑娘可是疯了?旸谷山是禁地,若此事追查下去,姑娘私闯禁地一事必定会被发现!
极风扬眉,“连你也问不出来吗?”
“绣绣无能。”
——无所谓了,他上诛仙台,是一死,我闯禁地,到头来不过随他去。
——姑娘,你怎可……你怎可这样想。
极风盯着绣绣,“你向来是我的好管事,在煦晨宫百年,你都做的很好,我很信任你。”
“承蒙上神厚爱。”
“我信你不会做出什么忤逆我的事情。”
绣绣垂眸,跪身,“绣绣,定不负上神厚望。”
——姑娘,我帮你,绣绣横竖一条命,若是能帮到姑娘,绣绣愿意。
***
诛仙台很高,一眼望去,望不到尽头。
灌耳狂风,猛烈呼啸,让小黄想起那一日凌霄殿上,旸谷自她耳旁划过的一阵剑风。
绣绣离开时的话语还在小黄耳中回荡,“至多只能呆半个时辰,我只能帮你拖延这么久。”
小黄深吸口气,抬脚,迈上第一层台阶。
第二层,第三层……越来越近,寒冰柱上绑着的那个人影也越来越清晰。小黄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就要下来了。
她见过旸谷伤得最惨的一次,不过是他千里迢迢离开旸谷山到昆仑去寻她,途中遇到野猪精,落了个鼻青脸肿的下场,那时她便已很心疼。
而现在,男人双手反剪着,衣衫尽碎,于锁骨处穿了玄铁链,道道绕下来,紧紧缠在身后的冰柱上。她看见旸谷身上鞭刑之后落下的伤痕,皆是皮开肉绽,体无完肤。
“旸谷……”
听到小黄的呼唤,男人低垂着的头动了动,慢慢抬起,“你……怎么来了?”
小黄伸手抚上旸谷的脸,“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旸谷抿着嘴,不答她。
“你跟我说啊。”
依旧没有回应。
小黄忽然慌了,她来找旸谷,为的就是从他这里求证,听他亲口告诉她,他不是旁人说的那样,他不是魔种,他不是为杀天帝而来,他接近她没有别的目的。
可是现在,看着始终沉默着的旸谷,小黄忽然失去了询问他的勇气。
她怕自己问来的答案,到头来扇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小黄用力掐了一下自己,摇着头,像是自言自语,“我在想什么呢,我怎么能不相信你,我怎么能够……”她倚在旸谷身前,注视着旸谷的眼睛,她从前就知道它们很好看,像三十三天上星星,清澈,干净,有这样好看眼睛的人,定不会同魔种扯上关系。
“旸谷,他们说你是魔种,他们……是胡说的对不对?你是有冤情的,对不对?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在天君陛下那儿为你讨个公道。”
她用丝帕擦去他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得仔细而认真,旸谷低头注视着她,眉眼沉沉,她听见他唤她,“师姐。”
叫的是“师姐”,他已许久未曾这样称呼她,不知何时,小黄竟已习惯听旸谷喊自己的乳名,从最开始的极为别扭,到现在已这样习惯了。
她已经习惯身边有他陪伴了,从最开始拿他当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养在身边,旸谷山的岁月,昆仑的岁月,九重天的岁月,他已经一点一滴渗透进她的生活,变作不可或缺。
在旸谷同她说提亲时,小黄还恍如在梦中,当初为他取名字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的名字会一同被记在八荒的姻缘谱上。
从女从因为姻,命运际会为缘,她此前从不曾体味到这两个字的精妙。
“师姐。”旸谷的声音艰涩、枯沉,像一把重锤,将小黄心上最后一道柔软的壁垒一点一点敲碎,“他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一个魔种。”
第37章 造化弄人
“他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一个魔种。”
“你说……什么。”
最先从指尖开始凉起,而后一点一点蔓延到心口,旸谷说的什么小黄其实都听见了,字字真切,句句清晰。
旸谷摇了摇头,艰难道:“师姐你,信我,我虽为魔……”
“啪”
随着一记脆响,男人的头向旁边歪了歪,发丝摆动的时候,几颗血珠洒落下来,溅在地上,像一朵朵精巧的红梅。
小黄的声音很冷,冷到她自己恍惚间觉得那些话语并非自她口中说出。
“天界与魔族妖孽,自古以来,势不两立。”
“从此以后,昆仑极黄同魔种旸谷,再无瓜葛!”
旸谷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到无法出声,他眼睁睁看着小黄抽回颤抖着的手,转身,一步一步,仓皇而又决绝地离开了诛仙台。
小黄走得太急,她怕稍作停留自己便会失了原则,所以她没有看到,旸谷眼里的挽留,亦没有看到,随着她越走越远,男人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眸。
***
旸谷行刑的那天,九重天上降了鹅毛大的雪。
主掌此事的判官惊讶地发现,原本于诛仙台上任凭雷电怎样相磨也屹立不倒的那个魔种,此刻竟如凋萎的花朵一般,低垂着脑袋,连发丝都是枯竭的。
判官捻须,冲一同前来的仙使笑了笑,“我还道是九重天又出了个顽种,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不管是何方妖魔,但凡在诛仙台上捆个两天,灵身不死,修为怕也是要折半了。”
仙使拱手,“大人所言极是。”
判官看了眼天际,“时辰已到,行刑吧。”
“是。”
雪愈下愈大,天地间顷刻已是全白。旸谷被绑在冰柱上,衣衫破碎的地方肌肤裸丨露在外,倒也不觉得寒冷,大概是有比这雪寒还要冷的地方吧。
他抬头,缓缓吐出一口白雾,迷蒙散开,夹着血腥气。
“师姐。六儿。你是不是不会来了?”他说,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你讨厌我了,对不对?”
“我那样做,让你讨厌我了。”
“师姐……”
“不会回来了……”
我终究,还是失去你了吗?
我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旸谷轻叹一声,明明不想再去回忆,然而脑海中少女的身影明媚可见,挥之不去。
——仙友你……你为何不穿衣裳?
——既然此地名为‘旸谷',你我又有缘在此相逢,不如就借地名一用,为你取名‘旸谷'可好?
——你既然称我一声师姐,我们自然是亲人。
——本来你就挺傻的,再摔傻了可怎么办?
——我也想你。
…………
——天界与魔族妖孽,自古以来,势不两立。从此以后,昆仑极黄同魔种旸谷,再无瓜葛!
“罪人旸谷,行刺天君,十恶不赦,天诛地灭。现剔其仙骨,破其丹元,极刑之后,魄散魂飞!”
语毕,判官身后的仙使递上装着惊雷的剑匣,装着上古诛仙之箭的匣子表面刻有繁复的咒术,当它被打开时,从里面散出的万道光芒叫人睁不开眼。
惊雷一出,神魔寂灭。
旸谷缓缓闭上眼,“师姐,若有来生。”
他忽然苦笑一下。
“我已经不会有来生了。”
等了许久,惊雷没有劈下,反倒是云层上方传来异样的躁动。
男人睁眼,看见的是比惊雷箭还要耀眼的光芒。
火光中一只振翅飞翔的大鸟,翼展宽阔,烈火在冠上羽、尾上翎灼灼燃烧,零星火焰飞散开来,融化了空中的皑皑白雪——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真身,如他想象中那样摄人心魄。
云上诸仙中有人喊道:“是方才那个持匣仙使!快!拦住她!”
拦不住的,这是昆仑凰鸟的殊死一搏,耗毕生心血,化无尽憾恨,尾鱼拖曳的星火震开想要接近她,想要接近诛仙台的人。
火凤凰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绕诛仙台玄冰之柱盘旋,鸣啼声悠远长,传遍整座洪荒大陆,而后她缓缓落下,羽毛的尖端着了火焰,飞快地燃灭,随着她的下落散开一片绚烂的火花。
她变作一名赤身的女子,用纤细的手臂勾住诛仙台上男人的脖子,温柔地覆上他的唇。
旸谷先是感觉唇上一凉,继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被送进他的口中,逼他吞下,如吞下一把火,逼人的灼热感几乎要将他的肝胆烧成灰烬,他听见小黄对他说,“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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