荨娘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就飘了起来。她飘呀飘呀,飘到了水晶宫的穹顶上,看见自己的身体直邦邦地站在原地。那老道士的手指一引,又按到了金逐月的眉心。荨娘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如同万匹天马一齐从身边奔腾而过,再睁眼时,已处在一片灰茫茫的云海当中。
荨娘摸索着走了几步,试探性地叫了两声:“道长——道长——”
回答她的只有一声接着一声扩散开来的回音。
咚。
她听到了水滴落到水面上的声音,一开始只是一滴,很快便叮叮咚咚,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这识海当中空旷得叫人害怕,那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滴水声也叫人心头颤颤。荨娘不由抱紧了双臂,带了点哭音又喊了两声“道长”。
荨娘心道在原地待着也没有意义,便随意选了个方向顶着风头走了过去。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荨娘渐渐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顺着小腿钻入了她的绸裤里,风愈刮愈烈,将她的衣物鼓荡起来。荨娘抬手拢住身上的纱衣。
忽地,一卷狂风裹挟着白雪从她头顶呼啸而过,眼前陡地出现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冰丘上反射出的光晃得荨娘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下眼。
荨娘眨了眨眼睛,迫出一点湿润来,这才慢慢适应了这阵白光。
她放眼望去,只见眼前是纯一色的白,白得连冰层之间的起伏也叫人辨不出来了。雪花簌簌而下,在这柳絮一般洋洋洒洒的白雪里,坐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背对着她坐在雪地上,上衣褪至腰间,松松地堆叠在一起,露出线条优美的精壮腰身。他的背上刺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龙头在左肩上高高昂起,龙尾蜿蜒到右腰间,在腰带处隐没了踪迹。
他的手边插着一把剑,那剑是沉沉的铁色,可剑身上却发出一阵柔柔的晕光。
荨娘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把剑正是昆仑淬月。那……这男人莫非是金逐月?
荨娘想着便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正打算悄悄溜走,那男人忽然拔剑而起,旋身回转,剑尖带出一片迷蒙蒙的雪粒子,好似豹子般迅捷地蹿到她身前。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那把剑的锋刃已经贴上她的脖颈。
荨娘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惊讶得连叫也叫不出来。
这男人他……他的半张脸狰狞无比,肌理虬结,那暗沉沉的红紫色,分明是被烈火灼烧后留下的痕迹。而他完好的半张脸,荨娘瞧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认错。
是道长。
作者有话要说:
此作者菌其实是人设刺青控。
第48章 七窍海中无日月
“你是谁?你是我要等的人吗?”
男人黑沉沉的眸子灼灼地盯着她。他开口说话时语调极其不流畅,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跟人交谈过了。
荨娘将脖子略略往后缩了一分,抬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按在剑身上,道:“我是荨娘。道长,你不认得我了吗?”
男人垂下眼,视线凝在那根白皙纤细的手指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荨娘……”
他脸上的烧伤十分可怖,伤口长好之后,这半边脸几乎只剩一张皮贴在骨头上,颧骨因此高高地凸了出来,右眼眼周皮肉外翻,将那只眸子原本清明的美感尽数破坏掉了。
对着这样可怖的一张脸,荨娘忽觉心口猛地抽了一下,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在漫漫风雪中踽踽独行的背影。她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背上有只张牙舞爪的青龙。
脑海里有个小姑娘的声音。像是春天从泉眼里冒出来的第一汪清流,舒缓得沁人心脾。
“阿渊,我今年托朝北飞的大鹏带给你的桃花酥,你收到了吗?那是我潜入王母的蟠桃园里,用偷偷采来的桃花做的哦。”
“阿渊,今天我在凌霄殿前掌灯,看见从冰极之渊回九重天述职的仙兵跪在丹墀上等候帝子的封赏,怎么没有瞧见你?”
“阿渊,我实在太笨,法力这么低,每天只能托一只纸鹤带两三句话。可其实,我每天都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你说。”
“阿渊,九重天上又到了落雪的时候了,冰极之渊是不是更冷了?我想去找你,但被青帝大人禁了足。”
“阿渊,自从上次在冰极之渊受过伤后,我好像变得越来越笨了。我渐渐开始忘记很多东西,我好害怕有一天,又把你给忘了。”
……
“阿……咦?我为什么要拿着传讯用的纸鹤?”
荨娘被脑海里这声音吵得头疼欲裂,胸口沉闷。
阿渊是谁?那个声音的主人又是谁?
荨娘头疼脑涨之下,禁不住捂着头倒退了一步,那男人顺势侵上,有力的大手抓住荨娘纤细的手腕,用那把低沉的嗓音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是谁?你是我要等的人吗?”
荨娘尖叫一声,用力地挥开了他的手,朝他胸前搡了一把:“你别过来,我头疼!我头疼!啊啊啊——”
男人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失落地说了句:“原来你不是我要等的人。”
他的这句话呵散在风雪里,整个人忽然化作雪片四散飞扬而开,那柳絮般的雪花飘过荨娘的耳畔,飘过荨娘的脸颊,簌簌地落了她一头的银霜雪白。
好像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荨娘的额头,她脑海中那些零碎的片段和声音渐渐散去,只见这茫茫天地,空洞旷远,那男人好似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唯有雪地里,孤零零地插着一把铁色沉沉的三尺青锋。那剑上系着一条绿色的缎带,长长的带子在狂风中上下翻飞,显得寂寞无比。
荨娘将剑拔起来提在手上,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她不知道这般走下去去何时才是个尽头。她从来没进过别人的识海,因而不明白,道长那样外冷内热的人,他的识海里怎么会是一片雪川呢?
荨娘对识海仅有的认识,都来自于道听途说。
识海当中有个小域称为七窍海,传说是与心之七窍相通之地。世间魂魄每一轮转,在重新投入五道转世之前,都会饮下一碗孟婆汤,将前世的记忆消除。可有些刻入心魂深处的执念,又哪是一碗孟婆汤能够消弭的呢?这些生生世世存留下来的执念,便被深深埋藏于七窍海当中。
有人或许能够在下一世隐隐忆起这些执念来,这也便是世间为何会有人无缘无故喜欢某个人,某件事物的原因之一。
上一世的执念成为了缺憾,在下一世来填补。
莫非此处就是道长的七窍海?而刚刚看到的那个男人,那个容貌损毁的男人,就是道长的前世?不知道道长的前世是什么样的人。而那个成为他等待的执念的,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荨娘想到此处,心里微微萌生出一点嫉妒来。一时想着能被道长的前世这样挂念着,死后都成为他心头执念的人真是令人羡慕啊。一时又有些气恼,偏又说不上这股恼火的源头。
荨娘将双手拢到唇前,往掌心里呵了口热气,眨了眨眼睛,眨去眼眶中那一点微微的湿润,也呵去胸中那莫名的憋闷。
荨娘低头走着,忽然瞧见脚底下的冰层里隐隐约约飘过一道青色的衫子。
荨娘趴到冰层上,拿袖子用力地将冰面上的残雪捋开,只见蓝莹莹的冰层下有一抹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她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终于看到冰层下的暗流上漂浮着一个人。那人的脸庞血色全失,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覆下一层浅浅的暗影,冷峻的面容里透出一丝虚弱。
荨娘在冰层上疾速奔跑起来,可冰下暗流流动速度甚快,很快荨娘已经被远远抛在后头。荨娘想着再这般下去不成,眼睛一闪,记起手里还拿着一把剑。于是大喝一声,猛地将剑插/进冰层里。
这剑甚是锋利,一下子透至剑柄。荨娘将剑拔/出来,以先前捅出来的窟窿为圆心,又连着戳出十来个冰洞来。荨娘瞧着差不多了,当下吸足一口气,整个人跳上那片插满了窟窿的冰面中间,重重朝下一顿,只听嘎啦一声,冰层碎裂开来,荨娘一个猛子扎入暗流当中。
她本不会凫水,此时憋足了一口气,回忆起七仙女在瑶池里凫水玩耍的样子,便比照着回忆用双臂拨开水流,推动身子前进。
三尺,一尺,一寸……
荨娘的手指终于勾到了重韫的衣角,她用力攥住,像条水蛇般借力滑了过去,将双腿缠到重韫身上,拿手拍了拍他的脸。
她的发髻不知何时松掉了,乌鸦鸦的长发像是水草一样伸展开来,有几络漂到重韫脸上。
荨娘这一口气已经快憋到极限,重韫要再不醒来,两人都会沉入暗流里,别想再出得识海了。荨娘眼见拍了重韫好几下还不见醒,心中发急,干脆直接把自己的嘴往人嘴上一堵,探出一排小牙对着那软软的唇瓣狠狠地咬了下去。
血丝飘到水中,化作一片红粉纱幕。
许是疼痛刺激了重韫,荨娘见他长睫微抖,缓缓地睁开眼来。两人隔着这片粉色的纱幕四目相对,重韫忽然朝她笑了下,笑容温柔,带血的唇瓣翕动,无声地唤了她的名字。
重韫抬起一条手臂揽住荨娘的腰,像条游鱼般灵活地朝着荨娘所指的方向逆流而上,游了片刻,才回到荨娘砸出来的冰洞下方。他先将荨娘推出去了,自己才从水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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