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娇 (严歌玲)

她所知道的清静地方不多，想来想去，她打定主意，就去南凤山。
她把头发拢起来，半张脸隐在斗篷的帽兜里，踏着茫茫夜色，朝南凤山河岸村走去。天终于亮了，天娇的鞋上结了一层冰凌。
她知道这样走下去，到不了南凤山她的药丸就该用完了。到时只怕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的人。她打算雇辆马车，摸遍口袋却没有一文钱。好在头上还有一支钗可以换钱。她终于坐上马车朝南凤山飞驰而去。
连着走了两日，车夫要求加钱。“小娘子有所不知前面地界不好走，雪深路滑，还没有打尖的店家。小娘子要是不加钱，我便不去了。”
天娇哪还有钱，两天来饭都只吃一餐，身上最后一文钱都用掉了。眼看着傍晚就能到达河岸村，车夫来这么一出，她有点生气。
“还有半天路程，麻烦师傅再辛苦一下，以后我会加倍给你车资。绝不食言。”
“以后？呵呵呵，小娘子开玩笑呢？以后谁还认识谁呀！反正现在不加钱我就不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车夫靠在车门上耍赖，天娇拿他没办法。这样僵持了一会，车夫见实在没有油水可炸，有些脑羞成怒。
“不走了不走了！前面就是南凉地界了，我何苦陪你受罪去那边！你快点下车，不要等我赶你。”车夫嚯地拉开车门，逼天娇出来。
天娇坐着不动，车夫伸手抓她胳膊，天娇拧身躲开。车夫粗鲁劲上来，钻进车里使力去拉天娇。天娇挣扯着，帽兜掉了下来，车夫触到她的眼眸和红发，吓得哎哟叫着爬出车外跳下车就跑，边跑边喊，“妖怪呀！”
马儿受了惊吓，顿时狂奔起来，天娇在车厢里一个趔趄，头撞到了车壁上，眼前一片漆黑，昏了过去。
马车狂奔着驶向了斜旁的驿道，从早上到正午，一直朝东驶去。天娇昏沉着醒了一次，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
马儿踏着雪泥连跑带滑，颠簸更甚，天娇又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娇觉得身子安稳了些，身上还有了温暖的感觉。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迷糊着睁开眼睛，这回眼前一片闪耀，慕容冲正望着她。
“是做梦吗？”她情不自禁地说一句。
“嗯，是做梦，做美梦。”
天娇望进慕容冲的眼底，闪闪的星眸里映着她赤红的眼睛。

第一百七十五章 注定是妖女

的确是美梦！天娇好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了，软软的床，暖暖的炉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竟身在锦云宫。
天娇惊得坐起来就要下地。慕容冲拦住她，“不可再像从前莽撞，你可是要做娘的人！”慕容冲望着她轻笑。
他的笑一如从前，就仿似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他的目光依然深情灼目，让天娇一瞬间以为回到了从前。可是当她再次望着映在他眼里的赤红双目，她终于明白，她早已不是原来的她。
“你是谁？放我走，我不认识你！”天娇不管不顾地下床，慕容冲紧紧抱住她，她哪肯顺从，张嘴咬他，一下没反应，就咬两下，直到将慕容冲的手咬出血，慕容冲也不放手。
天娇惊讶地望着慕容冲手上的血越渗越多，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慕容冲抱住她，“不要紧，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会好的！”
慕容冲不说还好，天娇一听这话，眼泪如决堤之水狂泄而下。“我已经休了你了，你不要管我，让我走。我要去南凤山，我要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天娇说得声嘶力竭。
慕容冲轻抚着她的背，“你不用去南凤山，我带你去天都山，那里的冬景一定更没，到现在还没有人看过，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天娇声若游丝，头疼的感觉一阵一阵袭来，她摸索着寻找腰袋里的药丸，才发现腰袋里空空如也。慕容冲握住她的手，“你要挺住，等我准备一下，明日咱们就出发。”
头疼炸裂，天娇的眼睛要冒出火来，头发也跟着根根站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模样，她呼啦扯起被子蒙在头上。
对，去天都山，那里一定可以让她化解魔毒。她能挺住，她必须挺住，她不能再给眼前的男人带来麻烦。
“你要难受就叫出声，不用怕，外面只有柳勇和几个侍卫守着，不用担心有人嫌话。”
天娇嗯了一声，慕容冲考虑得越周到，她的心里越难受。显然她的模样已经到了让人恐惧害怕的地步。“你快走，我过一会就好了。”天娇对锦云宫很熟悉，她想趁人不备逃出去。
“我不走，我会在这一直陪着你，一生一世陪着你。你若是头不太疼了，就乖乖睡觉。明天我们一起去天都山。”
天娇不想接话，慕容冲是大王，缠身的事很多，怎会一直陪着她这个休了他的人，休夫对于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何况他还是大幽王。
慕容冲拉下被子，塞进她嘴里一粒药丸。入口清凉，神清气爽。显然这药丸不是龙天赐所赠的，天娇的头疼终于缓和了些。
“太医院的药丸比不得你身上的好，不过他们已经尽力了，两天能仿制出来也不容易，你觉得怎么样？若是好，我再让他们多制些，这样带在身上进山也可以缓你的头疼。”
天娇隔着被子嗯了一声。慕容冲吩咐下去，门外响起脚步声渐渐远了。屋里静悄悄的，天娇闷在被子里有些气短，拉下被子，哎呀妈呀！慕容冲的眼眸正定定地望着她，那眼神哪里有半点惊吓，倒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他是不是吓傻了？天娇只能这样认为。
“小傻瓜，就知道当东西换钱，这支钗可知道我费了多少劲又帮你赎回来了。”慕容冲晃了晃手里流光溢彩的流苏钗。天娇眨着眼睛，有些莫名其妙。
“这钗也没什么特别，你为什么如此看中？”
慕容冲沉吟了一下，眸光落在她的发间，似陷入回忆，“当年你就是戴着这支钗躺在床上，那么娇美可人，让人欲罢不能。”
“不要听！你是坏人！”天娇羞得无地自容，又拉起被子掩在脸上。慕容冲扯下被子，定定地望着她的脸，“我是坏人，可我很高兴当时我做了坏人，不然怎么能得到你这样的如花美眷？”
“如花美眷？”天娇顿时脸色大变，“我不是，我不是！”她使劲和慕容冲争着被子。慕容冲托起她的下巴，“你是！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我的如花美眷，这一生这一世，谁也不可以否认！”
慕容冲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滑过她的眉眼，“你的美是你眼眸深处的神采，不论是黑还是赤红，都挡不住那神采对我的吸引。”
天娇的眼睛一瞬不虚盈实亏盯产丰慕容冲的，知道他没有说谎，眼里的泪又涌了出来。
“你现在好些就赶紧歇息，明儿进山怕是奇险异常，你要跟上我，不然再弄丢了，我怕真的找不到你了。”慕容冲玩笑道。
天娇点头，安静地躺下。慕容冲帮她掩好被子，看她入睡。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那个妖女还没祸害够我的冲儿吗？还有脸回来？让她赶紧去死！听说这回还变成了红眼魔……”苏太后的声音传来，天娇假装睡熟了，躲在暗影里的眼睛偷看慕容冲。
慕容冲戚了戚眉，坐在椅上没有动。
柳勇压得很低的声音传来，“请太后先回吧，大王有要事不便和太后相见。”
“什么要事？和妖女躲在屋里能有什么要事？为了妖女他连清凉谷都不顾了，竟然向吕国的姜篱认输，这还是我的王儿吗？大幽王慕容冲什么时候认为输！”
柳勇唯唯诺诺，苏太后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妖女必须离宫，明天我就请法师过来捉妖，不知妖女使了什么妖法把我王儿迷得神魂颠倒……”
苏太后的话没说完，慕容冲打开房门站在她面前，轻喝一声，“母后请放尊重些，夜深了，这里不是教训儿子的地方。请母后回琼云宫安歇吧！”柳勇会意，示意两个侍从挟持苏太后离开。
“王儿怎能这样对我？我也是为大幽子嗣着想。难道你想让母后孤单终老，见不到孙儿吗？”
“天娇已有身孕了，母后大可放心。至于你选来的那些侍妾，我劝母后还是遣散了吧。不然就是耽误她们的青春，她们会恨母后终身的。”
苏太后反应过来，怒喝道：“不可以，妖女的孩儿我是不认的。”
“不管母后认不认，我的孩儿我会珍贵！母后请回！”慕容冲说完进屋关门。
苏太后还想再说几句，被侍从挟持着走远了。她嘴里一口一个妖女却在天娇耳边久久回荡。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还有我

夜里醒了两次，每次都触上慕容冲探寻的目光。“头又疼了吗？”他总是及时把药丸喂进天娇嘴里，“乖乖睡，到了天都山你的头疼就好了。”
天娇轻笑不语，侧过身子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下来。
天都山，传说中最接近天门的地方，修道之人最渴望升仙成神的所在，也是妖魔洗心向道的灵山。
灵山自有灵山的险，这样的雪天，慕容冲陪她进山不是等送死吗？天娇怎能让他去送死！可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根本没有机会逃跑。
她徉装睡熟，一直听着身后他的呼息。他的呼息绵密均匀，不像是睡着了的样子。难道他要一直不睡到天亮吗？
天娇又翻身面对着慕容冲，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还不睡？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