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害怕双胞胎。那两个对她所作过的最大伤害,便是她从晚宴中途退席之后,奥戈哲在她颊上划过的那一刀──女孩甚至连施法都不需要,身体便已自动疗好了伤。至于那次濒死经验,也是当父亲出手,而不是他们两个的手笔。
若果那个晚上父亲赶不及,他们也不可能找到扭转局势的方法,毕竟当时最可能阻止她的桑吉雅也出去求助。后果只会是她亲手杀死自己两名弟弟。
……再之后,大概会被愤怒的族人们处决吧。
桑吉雅和双胞胎不一样。塞拉菲娜不敢说自己对长姐的个性了若指掌,可对方的慢性子并不是什么秘密。她既然如此着急要空出双手来,就必定是有想要完成的目标催促她动身。
思及此,金发的法师捞过床头柜上的缚带,把自己随身的匕首从中解开。她以鞘尖戳了戳极夜的腰,“先别睡,有东西要给妳。”
紫眸的女孩返身,几乎是刚躺稳的同时,塞拉菲娜已把匕首塞到她怀内。
极夜掂了一掂,“……我不需要。”
“之前就说过给妳用的,现在不过是给得更早而已。放心,这与我们的契约无关。”塞拉菲娜说得很平淡,“先收下吧。这阵子北境不会平静,我身边尤甚。”
永昼看了看对面的路迦。
酒馆在清晨刚清理过一遍,被揍得满脸青紫的家伙、醉得话都说不出来的家伙,统统都已被人扫出门外,不问生死。
刚收到诺堤在首场对阵里败北的消息,路迦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从仓库里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翻出两本魔兽学的典籍,找了个采光最佳的座位,就着桌脚不平的台面与熹微晨光,就在纸上写起自己一晚以来的纪录。
最不可能平静的人是他,最平静的人也是他。
永昼无法捉摸到他的心思,却大抵能想像到路迦此刻的感受为何。
他对卡莲如此亲切的原因,在暗夜家族里面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正如他对塞拉菲娜.多拉蒂另眼相待,也有他的缘由。谁都不愿意将之点破,不过是卖未来的家主面子。现在卡莲已死,虽不至于让他崩溃或者失控,但或多或少都会影响他的情绪,就像是其他诺堤也不会很好受一样。
放在平常也就算了,但现在是出游,是一场随时都会被杀的旅行,他们正面对一个来意未明的神佑者,心神不宁有害无利。
而他已有四十小时未曾合眼。
黑眸少年清咳一声,正想要说句什么,路迦.诺堤却率先抬手阻止。
话却不是对永昼说的。“她睡着了吗?”
刚从楼梯走下来的极夜一愣,确定他问的是自己之后,便迟疑着,同样以兽语回答:“……睡了。让我两小时后去叫醒她,然后一起出去打猎。”
借用仓库一个晚上,便花去四天房租。他们的确需要再出去找一头倒霉的雪原鹿回来上缴,但有这个组合在,想必花不了多少时间便能摆平。
路迦看了一眼被他放到手边的怀表,有点不耐烦地拨了拨自己脑后的头发,“妳知道她的书放在哪里吗?《培斯洛魔兽大全》第二十二版,作者安斯特劳.维格尔。用精灵语写的。我知道她带上了。”
“……我不知道。”极夜诚实地摇头,然后又问,“那本书很重要吗?要是非它不可,又是急需的话,我可以帮你问一句。”
“谢谢。”路迦拉开自己的椅子,“那我跟妳一起上去。”
反正他也有话想要问对方。
银灰发色的女孩咬了咬唇。她原话不过是说自己“为他问一句”,并没有邀请对方一起去找塞拉菲娜.多拉蒂的意思,但他既然如此解读了,她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
极夜刻意不往他们的方向看去,很久之后,才轻轻一颔首。
两人走上一楼,尽头处左边的那一间属于他和永昼,对面则是她们两个的房间。顾忌到路迦在场,极夜并没有擅自推门进去,而是规规矩矩地抬腕叩上木扉。
敲到第八下的时候,里面终于响起了脚步声。穿着及地睡裙的塞拉菲娜.多拉蒂随手拽了拽滑到臂上的针织披风,头发也睡得乱翘起来,赤着足便踩在旅馆的长毛地毡上面。她在看清来人之前便已打了个呵欠,“谁──是你们?”
女孩略带点意外的目光落到路迦身上,“有什么事?”
黑发的少年道明来意。那不是个多过份的要求,塞拉菲娜点了点头,又走进房间一趟,再度出现于他眼前时,手里拿着一本半掌厚的书,“就是这本了。你要是看不明白精灵语的话,就找极夜翻译吧。”
极夜插嘴:“……我只会说,不识字。”
金发的女孩又抓抓头发,睡得太少,头有点疼,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有点不清醒,“那样的话,麻烦诺堤先生稍候片刻,我去换件衣服,然后下来为你解读。打猎的话,就推迟到下午吧。”
她说完这一句,甚至不待其他人回应,便想关上门。
少年开口叫住了她。
“是谁的所作所为,我尚且分得清楚。”他淡淡道,“即使背负着同一姓氏,我也不认为妳要为别人的罪孽受难。我想问的事情,有且只有一件:假若有朝一日,她落在我手里,妳当时所作的承诺可还有效?”
听上去绕了好几个弯,但真正想要问的话语,恐怕就只有最后一句而已。
塞拉菲娜肃容听毕,右手扶在胸前,左手则是伸出两指,抵于眉心。
那是精灵特有的起誓方式。
“绝不插手。”
☆、第25章 若她愿意
“先生,你点的黑咖啡。”
路迦闻言并未抬头,仅以右手拨开纸笔,空出一个位置来供侍应放下杯碟。无纹无饰的瓷杯是最古旧的款式,雪白的瓷色早已被染成象牙,然而看起来还有好好清洗过,起码没脏得他碰都不愿意碰的地步。
少年拿起杯子来晃晃,里面漆黑的液体被誉为“黑夜的流金”,自到达远东的商人们将之引进培斯洛后,便成为了最普遍的饮料之一。略带苦涩的香气弥散于空气之中,发源自凡比诺的深烘焙方式将咖啡豆的香气悉数榨取出来,想不到他人在北境,还能尝到家乡的味道。
坐在他对面的极夜抽抽鼻子,皱起眉来,仿佛在说“为什么会有人点卖相如此的饮料”。“这是……什么?”
“咖啡。由一种豆类加工而成。”路迦以尽可能浅显的措辞向她解释完,然后捏起随同瓷杯一起送至的金属小罐,往咖啡里面倒了三倍份量的牛奶,方糖却一颗都没有加,“喝了……可以提神。”
银灰卷发的女孩却似乎对牛奶更感兴趣。路迦任由她拿走小罐,一脸满足地嗅嗅里面,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猛烈甩动的裙摆。她看起来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又有几分天然的、单纯的兽性在,几乎是什么都不用做,别人已经对她心软──这一点人类女孩就是想学也学不来。
冷硬得像塞拉菲娜.多拉蒂这样的人,面对她的时候也会让两分吧。
法师先生呷了一大口咖啡,又在纸上加了两行备忘。
昨天收到卡莲的死讯之后,塞拉菲娜很快便借故离去,他心知对方在想什么,也没有挽留。直至天明的时候他终于确定唯一有参考价值的便是尸体的血液,又采集了一些样本之后,就找了块荒地埋葬巨狼。
路迦虽不需要一铲一铲地挖出深穴,但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也是项不大不小的工程。这一昼夜太过漫长,若他说此刻一点都不累、可以再多读几本书的话,无疑是在说谎,而且还是最没有说服力的谎言。
不过分神一瞬,笔下用力些许,在羊皮纸上戳出一个小洞来。
极夜藏在头发下的耳朵动了一动。
女孩扬首看往楼梯角:“我可以要一杯牛奶吗?”
路迦循着她的视线一路前行,最终停于那人身上。
日光从窗边打进来,女孩的身影与轮廓都被其照亮,半张脸都浴于晨?之中,多拉蒂世代相传的眸色绿得像深山之中一潭池水。
被问及的金发女孩下意识“嗯?”了一声,鼻音闷闷的,听上去竟然有几分可爱。无论是姿态还是神色,她都与不久之前的极夜无异──在订下契约的时候两人可能都没注意到,但这一对主宠实在有太多共通之处。“可以……不好意思,可以给我两杯冰牛奶么?”
即使在日间,身在酒馆而不点酒,也是个与场合不符的请求。幸而有路迦的咖啡作先例,女侍应听到第二个奇怪的点单,最大的反应也不过是多看她一眼。
女孩朝对方抿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低声说了句“谢谢”,随即再次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和之前略显居家的睡袍不一样,女孩已换上一件烟灰色的长袖连衣裙,衣料厚实得只要再加一件披风便可以出门。以腰际为线,延至裙摆的垂折不多不少,正好有九重──这是北方未婚女性常作的打扮,九重裙折意味着不同的祈语,由一年丰收到美好的婚姻,几乎每个农家女孩所能想到的美好希冀,都已汇集于这条裙子里面。北方人说,再平凡的姑娘穿上它之后,都会变得如田野里饱满的麦穗一样喜人,没有一个年青人可以从她们身上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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