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板,我看咱们的交谈就到此为止吧!您的这种管理让我很不放心。”一串“蹬蹬蹬”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巫小婵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因为手与男孩儿拷在一起,一扯之下动不了,她于是朝男孩儿看去。他正端端正正地跪坐着,睁着双惊恐的大眼睛盯着前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巫小婵才看到高位里竟还坐着一个人。她身子往后仰躺进椅背上搭着厚厚绒毛的椅子里,一手随意地搭在椅搭上,一手撑着额角不轻不重地揉按。她的眉头皱成一个浅浅的“川”字,耳边几缕青丝垂到胸前,随着她按压额角的动作轻轻抖动。良久,她才睁开眼睛,就那么不经意地、恰恰好地,撞上男孩儿的视线。
黑暗跌进光明里头。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时安’。”
“时…安,安…犯的是什么事儿?”
时安没来得及回答,抓他的那个男人就抢先应到:“他在罗庭赌场偷客人的筹码和金币,我们原准备把他送到刑房去,谁知道他中途逃脱,竟然误打误撞闯进这里来…”
“嗯,”她低低一声“嗯”,就让男人不敢再言语,“你们——去领赏吧。来人,把他带到天字房去,换身衣服,收拾收拾。”
收拾收拾?在巫小婵听来,这个词有很多种意思,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个“收拾”…被人带着往所谓的“天字房”走去,巫小婵这样想着。
第八十九章 农家小院儿
杜诺带着叶孤舟、冯芜、徐老板、谭潭、林父一行六人走出联盟,就近在一个小村子里住下。这个小村子只有一条当地人俗称的“土公路”可以通向县城,土公路坑坑洼洼,到山腰处极窄,每周只有一辆农用卡车会在周日开出公路,到下个周五再返回村子里。这里没有网络,村子里的人平常和外界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村口一家杂货店里的一部老旧的电话机。
几人谎称是到山里探险的地质爱好者,因为遭到野兽攻击,在慌乱逃跑中不幸丢失装备,迷失方向,所以才落得这步田地。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的样子实在太狼狈,还是村子里的人太朴实,没有人怀疑他们话语的真实性。
几人借宿在村长家里,那辆农用绿皮大卡车就停放在这个不大的院落里。这辆车是全村人共同的财产,每一周,村里人都委托村长和杂货店老板用卡车拉些蔬菜、水果和粮食到县城去卖,大卡车回来时,带回的就是各种杂货和能被村民拿到手里的、抖起来“扑棱扑棱”响的钱。
叶孤舟和冯芜两个病人被安排到农家小院儿的“客房”里。房间不大,两张硬板床靠在墙角。因着已经入冬的缘故,木板子上铺着厚厚两层扎成“毯子”的干草,面上还盖着一条毛毯、一床棉被,活像一个肥大的嘴唇。村长家地儿不够,林父和徐老板便被赶到隔壁一户村民家里睡,房间里此时只余杜诺和谭潭守着。
谭潭坐在床边,脚边放着一个盛水的铜盆。她拧干湿毛巾给叶孤舟和冯芜擦脸。她不知想到什么,心里或许有点儿气,下手便不知轻重,可怜叶孤舟一张俊脸被擦得一片大红。杜诺赶紧抓住她的手,从她手里扯出毛巾丢回铜盆里,水“啪”的四溅一地。手里没东西,谭潭便只局促地坐着,不满地拿眼瞪着杜诺。这个公子哥儿的俊美外表倒没让她对他有什么好印象。
“你如果不想待在这儿,我可以想办法送你回荆川。”
“我不回去。你以为我是嫌弃这儿?哼——我谭潭不是那种人。我是生气,替雀子不值!她身边的都是些什么呀!她本来应该和我们其他人一样,过一种简单而快乐的生活。虽然时不时抱怨食堂的饭难吃,作业多得吓死人,但还可以跟身边的人一起大笑,能够有简单的幸福…”她越来越悲戚,“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该多好,也许我明天早上一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大床上,早起边走路边吃小笼包,到教室就会发现雀子依然安静不闹地坐在座位上,埋头写写画画…”她抬起头来直视杜诺:“雀子到底在哪儿?我要见她。”
杜诺扭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该见到她的时候自然会见到她。”
谭潭还要再说什么,敲门声却突然响起。她怕是联盟的人追到这里来,警惕地盯向房门。“不用担心,联盟的人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这里来。”敲门的人显然也只是意思意思两下,屋里的人还没作出任何回应,门就被推开。进来的是徐老板。
徐老板看谭潭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而是转向杜诺:“这里应该是离荆川不远的一个小山村,后天村长就会跟村口杂货店的老板开车进县城。以我在荆川生活这么多年的经验,只要能进县城,再花不到半天我们就能回到荆川市区。”
“联盟有那么多个出口,好巧不巧就找到这么个近便的,也算是一种幸运。”徐老板瞬又担心起来,“联盟的人…”“放心吧,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这里。几百年来,联盟历代‘迷宫术’大师不断改造联盟的出入口格局,现在联盟到底有多少个出入口,恐怕他们自己都还要理上好一阵儿。不说他们不知道我们是从哪儿出来的,就算他们知道,一时半会儿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温小麒的“解药”还没拿到,两魂人也还未出现,联盟的人或许还会以为两魂人在杜诺手里,轻举妄动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徐老板想清楚这一层便不再追问,转而关心起床上躺着的这两小子来。
“他们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他们两个的情况都不容乐观,”杜诺皱起眉头,不无忧虑地说,“一个伤势太重,一个原因不明——”就在这时,他话突然一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睛。徐老板和谭潭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说着说着就突然停下来,于是都疑惑地看向他。
杜诺突然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叶孤舟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出现在联盟?叶孤舟…巫小婵!巫小婵呢?!”他大叫起来。一提到这个名字,谭潭和徐老板才如梦初醒般,想想起他们这一行应该还有一个人——那个叫“巫小婵”的行者,是这整件事中除两魂人以外最为重要和最为关键的人物,然而他们每个人,无论是杜诺、徐老板、谭潭还是现在没在这儿的林父,甚至是联盟的人,都好像突然在某一瞬间就开始完全意识不到她的存在。冥冥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每个人的思想,他们只“看”得到这只手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而另一些东西,在他们的记忆里就好像凭空被抹去一样。
他们显然遭遇到的是和叶孤舟一样的情况,突然间就忘记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和东西,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看来这件事其中的曲折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很多…”杜诺望向窗外。这个农家小院儿方方正正的窗子外,是一地暮色。不远处时不时能听到不知谁家的狗相对吠叫的声音,一声一声,嚣张地冲击人的耳膜。犬吠声传到很远的地方,渐渐就如同消失一般。
小婵,你的身上到底藏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联盟所苦苦追寻百年的“行者”——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你的出现,于我,一开始就是一个谜,我越靠近你,就越是看不清。这个谜越来越难解,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了解你…
第九十章 裂痕
男孩儿洗完澡,换上一身不知从哪儿来的蟒绿衣装,顶着头湿漉漉的头发,就这么赤脚走出来。屋子里铺着厚厚的绒毯,即使赤脚踩在上面也并不会觉得有任何不适,反而更能感受到那一丝一线的柔软。
“你怎么不也换身衣服?哑巴就是这么不讲究吗?”巫小婵说不出话,于是只能任他奚落。“哑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昵名?‘时安’是大名,是别人叫的。如果你能说话的话,你可以叫我‘忘’。我是‘忘’。”这个名字…巫小婵心里一震。
“这是个很好听的昵名。”不无意外的,门口响起女人的声音,“很适合你。”男孩儿激动地叫起来:“罗!”
“你很聪明,胆子也很大。猜得到我就是罗庭的主人。”
“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说。”
“我那个木雕小人还在你手下人手里,它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好。”
这是一个奇特得有点儿诡异的场面,事情以一种毫无逻辑可言的姿态发展着——至少巫小婵看到的就是这样。她站在一边,看到罗渐渐朝忘走去,然后他们相拥到一起,亲吻。恍惚间巫小婵好像看到一个小小的、矮矮的身影痛苦地蜷缩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黑袍里是什么东西侧目无法看清,只是在它脚边有一个小小的、木雕的小人——从头顶到脚底,有一条狰狞的裂痕,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急于使她知晓,却又惶然遮遮掩掩。
一幕幕场景走马灯似的在巫小婵眼前上演着。
罗带着忘出席各种交易酒会,忘骄傲地向所有人宣布:“我叫忘,是罗的情人。”
忘在赌场玩儿得眉飞色舞,不在乎输赢,一把把金币在他股掌间翻腾跳跃。金币输完,他眉一扬,眼一瞪,罗眉头都不皱一下,挥挥手使人把更多的金币给他送去。他输得起,她自然给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