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未步湖也吞过几条人命。就叶孤舟所知,至少有三起事件。三年前,三中一个女学生在未步湖边散步时失足落水。同年,一个男生跳进未步湖找一件自己不慎落水的贵重东西,从此再也没有上来过。一年前,一个男老师莫名其妙跳进未步湖,原因未知。这三起事件,前两起被定性为意外,而第三起则被认为是自杀。和那个传说一样,三人的尸体从未被找到过。未步湖的传说成为三中某些圈子里的秘辛,悄悄地流传着。偶尔,这些故事中的一个半真半假浮出水面,经有心人一渲染,就得吓出人一身冷汗。可饶是这样,湖里的红鲤鱼还是游得优哉游哉,湖边喂鱼的人也不曾少过。确实,叶孤舟抬头望天,这青天和白日,和三中学子们不算朗朗的读书声,很容易让人心安。这或许也是三中从来没打算过迁址的原因。
“走吧。”巫小婵出声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他疑惑地问:“我们要去哪儿?”巫小婵白他一眼,说:“你说呢?当然是下去。”“下去?”巫小婵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况且她也不是那种爱说笑的人。虽然心有悸悸,但这自然不能让巫小婵看出来。他捏捏青箜剑剑柄,那凹凸的纹路给他以莫名的自信。“那我先。”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话一说完他就“噗通”一声跳下去,未步湖湖面上溅起泛绿的水花,湖中的红鲤鱼霎时间吓得四散逃开。巫小婵一怔,无奈地摇摇头。她本想说——当然是你先,我没有魔瞳,怎么找路?
苏市三中一栋白色的教学楼其中的的一间教室里,一个学生不经意间往窗外一瞥,只见似乎有两个人影没入未步湖水中。他一怔,立即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再往外看时,湖面仍是那个湖面,水波不兴,平滑如镜。一定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劳累出现的幻觉,他疲惫地按按眉心,心想,即使是备考,也应该休息好啊…
第六章 杜老师
苏市只能算是一个很小的小地方,一个名不见经传、丝毫不能够引起人注意的偏远小城市,这从车站的脏乱差程度上便非常轻易地可窥出一二。二路公交摇摇晃晃、不紧不慢地到达最后一站,车门一打开,车上的人便蜂拥而下,接着迅速朝四面八方散开来,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或许是一个温暖的窝,或许是工厂、商店、医院,也或许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年轻的女售票员按惯例检查着座位上有没有乘客不小心落下的物品。她的目光越过高高的靠垫,忽然瞥见车后座还有一个人没有下车。
“先生!先生!”这样叫这个人,她其实有点儿难为情,因为他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可她实在不知道不这样叫还能叫什么。“啊!怎么…”杜诺用手背揉揉依旧惺忪的睡眼,勉强睁开眼睛,这才看清眼前的情景。“先生,车已经到达最后一站,您…”“嗯?是吗?”他抻平衣裳站起来,说,“谢谢你叫醒我,这车坐着实在太累。我还想问一下,请问去苏市第三中学是在这儿下车吧?”年轻的女售票员友好地一笑,说:“是的,您从这儿下,绕过桐叶路,再拐个弯儿就能看到三中的正大门。”
走在与京市完全是两样的苏市喧闹的大街上,杜诺戴上耳机单曲循环一首轻快的纯音乐,斜挎着背包,边走边翻看手机,慢悠悠地踱步到苏市第三中学的学校大门口。手机黑屏前,可以看到墙纸是一张女孩儿的照片。女孩儿长相普普通通,一根蓝丝带束发,面容沉静,眼神悠远。沿着主校道一路走去,因为正是上课时间,所以并没看到什么人。他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初来乍到者,没有任何的迟疑,径直走到校初三年级组主任办公室。龚主任虽然早就接到通知,说学校会临时调派来一个帮助毕业艺体生突击复习的艺体生老师,但却没想到这个老师这么年轻。所以在杜诺填表办手续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小杜啊…你还没正式参加工作吧?”杜诺盖上笔帽,洒然一笑,说:“是的,我还在上大二。”龚主任眼睛一亮:“哪所大学呀?”“在北方,不是什么名牌学校,您可能都没听说过。”见杜诺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龚主任暗想没在社会上打拼过几年的年轻人果然就是不懂人情世故,却也没再自讨没趣问什么。他拿起杜诺刚刚填好的表淡淡瞟两眼,再淡淡地说:“嗯,我看没什么问题,就这样吧。”说完龚主任两眼望天花板,眨巴眨巴,说:“下节课初三二班正好是自习,你就先提前去见见二班那几个学生吧。”他在文件夹箱里一阵儿翻动,最后抽出一张表来递给杜诺:“这是我们学校整个初三年级艺术和体育特长生的名单,下午学校会安排你和他们的见面会,到时候…就这样吧。”杜诺接过这份名单,目光扫到初三二班那一栏,果然——巫小婵,钢琴。“哦,还有一件事!”龚主任突然想起来有一件事儿没交待,说,“二班有个叫巫…巫小婵的,是刚从四中过来不久的转学生,学校对她各方面情况还不太清楚,你多留意一下这个学生。”杜诺嘴角牵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我一定会特别留意她的。”“好,那你去吧。”
未步湖底,巫小婵和叶孤舟正走在一条狭长的甬道里。“想不到这未步湖湖底竟然别有洞天。”在他们的头顶上方,红鲤鱼仍然在悠闲地游过来游过去,而两人的周身却是一滴水都没有。脚下是厚实的泥沙地,水草在甬道之外张牙舞爪,随流水摆动。“未步湖曾经养出过一条‘厄鱼’,”巫小婵说,“是‘厄运’的‘厄’。那条厄鱼腹中还罕见地寄生着一条‘厄蛇’。原本这两个小东西安安分分地呆在这个结界里修炼,不曾想刚好就是在它们十年一次出水溜达的时候,竟被一个渔夫捕捉到。厄鱼最后被那渔夫剁成肉酱,一把火烧成灰烬。厄蛇虽侥幸逃生,但已无栖身之所。几百年来,它为让自己继续活下去,不断寻找着新的寄生躯壳,用惑人心智的法术害过不少人。”“几百年来,就没人管,任由它做乱吗?”叶孤舟忿忿不平。巫小婵好笑地看着他,说:“为什么要管?它并没有做错什么。它要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善类。”“那渔夫一家呢?他们就是恶人吗?”巫小婵不掩嘲讽:“你听的那些传说,并不都是真的。就我所知,事实是它从前确实不曾无缘无故杀人。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所以这厄蛇才能几百年来偏安在这一隅。但就在不久前,”巫小婵表情严肃起来,“这东西竟然生起歹心,妄图控制人的躯体来作恶。”“原来你那天…”“没错,我是在救他。”两天前,和叶孤舟同打篮球的一个男学生想跳进未步湖洗澡,巫小婵突然跑过来一脚把他踹开。当时画面滑稽可笑,那男生当然是怒火万丈,问巫小婵理由,她却什么都不说,最后还是叶孤舟两面做小,这事儿才算完。他再次想起巫小婵那干脆利落的一踹,不禁笑出声来。她却会错他意,以为他是为此行而高兴,于是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你也别那么高兴,我们不是来替天行道的,我也没那个闲工夫。马上就是厄蛇十年一次出洞的时间,我想向它讨要一件儿东西。”“什么东西?”“它蜕下的皮。顺便问它几个问题。”
她想问的其实是,就算厄鱼的死是那渔夫的错,几百年都忍过来,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向人复仇呢?难道,她转头看看叶孤舟,是因为魔瞳主人的出现让你恐惧吗?
“我没跟这厄蛇打过交道,如果它脾气不够好,你可得见机行事。”
叶孤舟捏捏青箜,眼睛直视前方,说:“我知道。”
很快走到甬道尽头,他们所见已不是寸草不生的泥沙地,而是由一块块平整规则的石板铺就地面的宫殿,粗犷而空廓。只是这宫殿明显是已经很久无人打理的样子,处处透着残败和荒凉。一根根惨白色的石柱笔直地向不可见的远方延伸,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据说这厄蛇和厄鱼感情很好,看来是真的。洞府残破成这个样子也不收拾收拾,它的确是心灰意懒啊。”
再走几十步,他们突然看到,在一根石柱的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第七章 剑与人
叶孤舟拦住巫小婵,虽然紧张得直咽口水,但还是坚定地慢慢靠近。他走出几步,换手举起青箜剑,一脸戒备。他的身后,巫小婵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抿起嘴笑,眨巴眨巴眼,无所谓地紧跟上去。惊疑的是,二人竟然看到一个穿着三中学生制服的女学生。她蹲坐在柱子后面,双手抱膝,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惨白的石板地上只留下她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影子,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叶孤舟刚想上前询问,就被巫小婵拉住衣袖。他回头见巫小婵绷着脸摇头,顿时也警惕起来,小心退后两步,把巫小婵挡在身后。青箜剑剑身不可察地流光颤动。小半天都没什么动静,巫小婵却对那女孩儿打招呼。她说:“你好。”突然那人身体颤动起来,叶孤舟的目光就像黏在她身上一样不敢移开半分。只见那人的脖子僵硬地转动几下,就像刚睡醒的人活动僵硬的脖子一样。然后她用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缓缓抬起头来,那一瞬间叶孤舟浑身冰冷。这…这哪还能算是一个人啊…什么人的眼框中会伸出两个蛇头来?什么人的脸是被盘曲的蛇身子撑起来的一张皮?就在两人发懵的一刹那,突然从女孩儿口中吐出一条蛇,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这人根本就是一个蛇窟隆!随着蛇的钻出,那人也渐渐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下去,最后只余一张皱巴巴的人皮,掩映在衣服底下。叶孤舟看得头皮发麻,直到巫小婵用手肘子捅他:“小舟,用青箜!”数不清的蛇吐着猩红的信子成圈朝他们包围过来,二人小心地后退。青箜剑在身前一划,一条蛇被拦腰斩断。被斩成两截的断蛇在同样是惨白颜色的地上痛苦地扭动,一时间没有蛇能够近得两人的身。但越来越多的蛇不断从那看不到的尽头处涌出来,甚至他们的来路上也爬动着满地厄蛇,二人已被团团围住。“小婵!怎么办?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根本杀不完!”说话间,又是几条厄蛇葬身剑下。巫小婵似乎并不怎么害怕,只是恨得咬牙切齿:“这东西练的什么邪术弄出这么多徒子徒孙来!当我拿你没办法吗?我只是…”“小心!”叶孤舟突然把她拉进怀里,手持剑往她身后一挑,窜扑过来的几条蛇齐齐被削掉脑袋。巫小婵把牙一咬,拉过叶孤舟的另一只手在青箜剑刃上一按,叶孤舟痛呼出声,温热的鲜血沿着剑纹一滴滴落到惨白的石板上。巫小婵凑到他耳边,喘着粗气,倒好像刚才那一划费去她多大的劲儿。“小舟,再用你的眼睛看看。”闻言叶孤舟立即闭上眼,再睁眼时,周围的一切已和先前看到的大不相同。一条条扭动的厄蛇在他眼中都变成一抹抹淡淡的黑影,耳畔充斥的是将死未死的厄蛇绝望的哭叫和嚣张的愤怒的低吼。青箜剑剑身流溢出青中带血的光,不停地颤动,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握不住它的时侯,他的身子突然被青箜带得凌空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