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想和我谈恋爱,可以直说,为什么要这样不干不脆的?你说你们两个之间没什么,为什么总是形影不离?她受一点儿小伤你就那么紧张,那我呢?你什么时候紧张过我?我到底算你什么人?”覃汐的声音压得很低,情绪却越发控制不住。她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差点儿就要掉出来。
周围的同学频频望过来,叶孤舟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至少也要说些什么,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到很无力。有要好的女孩儿过来把覃汐给劝住,拉她回自己的座位。班主任凌阳就在这时踩着稳稳的步子走进来,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出多少事情,只听到他说:“亚历斯素来崇尚的是理智与情感并重,我不能要求你们跟我一样做个纯粹的理性主义者,但也不想你们做个纯粹的感性主义者。你们懂我的意思吗?”“懂——”“那好,这一次课我要讲的就是‘决策与判断中的理智与情感’…”
懂不懂和做不做,从来都是两回事。
顺着人流回到店里时,巫小婵不意外的看到杜诺套着白色的店员工作服站在几个大书柜间忙活。他把一摞书码在书柜上后,转头就看到巫小婵和叶孤舟走进来。聂瑶给两人倒上茶端来,两人就一左一右坐在藤编椅上喝起来。
店里有不少人或靠着书柜或坐在椅子上看书,三人不敢大声说话,就只能往楼上去。杜诺也紧跟上来。
“我和小舟要离开一段时间,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不清楚。”巫小婵对聂瑶说,“店里的事儿你照看着点儿。”杜诺上来时正好听见这句话:“你要去哪儿?这不是才刚回来没多少天吗?”“学校那边儿还得麻烦你跟凌老师打声招呼。”杜诺走到她面前,说:“小婵,你不要答非所问。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看不到你,我会担心。”
“不用你担心,”叶孤舟在一旁说,“我会照顾好她。”
“哦,是吗?”
两人的话里明里暗里都是浓浓的火药味儿,连麻烦聂瑶都能听出来,打着哈哈要下楼看店去,远离这是非之地。偏偏巫小婵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似的,接话道:“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谁来照顾。”杜诺和叶孤舟就此双双别开眼去。叶孤舟往厨房走去倒腾饭菜,杜诺却在巫小婵面前坐下来,问:“一定要今天走吗?不能改天?”
巫小婵点头:“一定要今天,不能改天。”
一般人都受不了巫小婵这性子,她不会跟人客客套套,也不屑于拐弯抹角,所以太世故的人跟她合不来。但就如竹音所说,她是一个会不自觉的让身边的人为她掏心掏肺的人。一旦她和谁拥有这种似亲非亲、似友非友的默契,那么这两个人之间的羁绊会比其他任何人都深刻,都长久。
杜诺很是无奈的苦笑,突然撑起上半身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两个人中间只隔着一张茶几,四目相对时,一个坦坦荡荡,一个哭笑不得,竟无半点儿暧昧。杜诺说:“小婵,生日快乐。”他一手握着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极尽温柔的吻,“仅是祝福,无关风月。”
“仅是祝福,无关风月…”
巫小婵略微有点儿失神,一个个支离破碎的画面在她的天地里旋转,鞭子、辱骂、丑陋的人…诡异得匪夷所思。在那棵树下,古镯有预早已告诉她故事的结果,却没告诉她故事的过程。有一句话说得真对——能预知未来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她的心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浓浓的悲伤,喃喃出声:“杜诺,你相不相信有一天我们或许会成为敌人?”
杜诺一愣,他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可随即他就一笑,坚定地说:“我们永远都不会成为敌人。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小婵,你懂我的意思吗?”巫小婵直视他的双眼,说:“杜诺,你别逼我。我不想懂。”“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逼你啊…”杜诺颓然地坐回去。
人是会累的,不只身会累,人心也会累。
这一天,覃汐一个人过她十六岁的生日,从此铭记这份悲伤和孤独。她对自己的这份恋情感到很无力。这一天,巫小婵在时光书店里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人流车流,混乱着的、有序着的,匆忙着的、悠闲着的,苦闷着的、无忧着的。
竹音,你说,这世间百态,人到底应该往哪一种活?
第五十章 缺月
那边厢还是寒冬腊月,这边厢却早已桃红柳绿。叶孤舟一身侠士打扮,跟在巫小婵的身边往紧闭的宫门走去。这里的月亮常缺不圆,高高的挂在柳梢头,桃花像被人染黑后再镀上层月光似的,泛出寒重的银。城楼上执火把的守门官兵看到人影走进,扯着嗓子大喝:“来者何人?宫门已闭,若无谕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小舟,牌子带着吗?”“带着。”叶孤舟朝官兵扬扬手中的东西,喊,“我们有圣上御赐的令牌!”“拿上来瞧瞧!”城楼上放下来一根粗麻绳,麻绳下端套着个小篓子,里面垫着厚厚一层绸子。叶孤舟把令牌放到小篓子里,城楼上的官兵小心的把篓子拉上去,借着火光一瞧,就对着里面大喊一声:“开城门——”高三丈的城门要十个大汉合力才能推得开,门的缝隙渐渐扩大,皇宫就此向他们展露出冰山一角。
伴随着沉重的开门声,叶孤舟问:“我们为什么不直接绕过这一道门?虽然有令牌,但这样仍然显得…”“多此一举?”叶孤舟一笑:“嗯。多此一举。”巫小婵也笑起来。也许是就要见到夕枝,此时她心里感觉格外轻松,话也不禁多起来:“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莽撞的好。这个地方我也不熟悉,即便直接走进皇宫内院,我们也不一定找得到姐姐住的地方。更何况这皇宫里守卫森严,万一撞到巡逻的士兵,把我们当贼抓起来,甚至就地格杀,我还跟谁过生日去?”
两人一进宫门,就有人把令牌送还到手上。叶孤舟接过牌子揣好,说明来意,就有太监模样的老宫人来领两人一路往内宫行去。周围红墙绿瓦,虽是夜间,但宫灯点得很亮,富丽堂皇之气一点儿没掩住。“这世间的皇宫倒也都是一个模样,富丽堂皇一点儿不缺,就是少点儿活气。”“倒不是每个世界的都一般模样。我曾经看到过的就有比一般人家的茅屋还简陋的,那个世界——很特别。”巫小婵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轻笑着摇摇头。“小婵,在你的眼里,就算是我们出生成长的那个世界,也只是千万个中普通的一个,对吗?”巫小婵略略思索,终于还是说:“是这样,没错。”叶孤舟心想,这也就是你不会对那个世界抱有太多依恋和依赖情感的原因吗?
前面的宫人小声提醒:“宫内原是不许人无故喧哗的,入定后也是禁声的。二位小声点儿。”老宫人垂首恭谨的在前面带路,说完这话,心中还在想: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显贵,说的话怎么这样奇怪?不过能有圣上御赐的令牌,想来不是能轻易招惹的。还是少生是非,只当作没听见吧。
夕枝住的地方叫“美婻殿”,如此张扬的名字也不知是哪一世的皇帝为妃嫔留下的,跟夕枝倒是很配。阻下要通传的宫人,巫小婵把叶孤舟留在外殿,一个人往内殿走去。屋里灯火通明,隐隐还有说话的声音。那女声依然如旧时般轻柔无二,她的心竟然激动起来。
这个世界的时间并未过去多久,但对于巫小婵来说,她已经看过几个年头的春秋,对于夕枝的思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汹涌猛烈。不知道姐姐在这宫里过得怎么样?齐奕对她好吗?她有没有想自己这个任性的妹妹?屋里似乎不止她一个人,巫小婵俯耳倾听,只听见里面一个颇为老态的声音响起:“娘娘,你的眼睛…”
夕枝坐在椅子上,眼睛上缠着的纱布被侍女一圈圈儿拆下来。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光黯淡。这眼睛竟是瞎的!老太医声音迟疑着试探说:“娘娘,你的眼睛…”“罢罢罢,罢罢罢…”她挥手让侍女拿来早就备好的赏银,说:“太医的心力夕枝是看在…放在心里的,这些个赏银拿回去给家中的妻儿老小添置些新衣裳。以后,这美婻殿,太医也不用再来…”“姐姐!”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的眼睛…”巫小婵猛地扑在夕枝的怀里,不敢置信地抚摸上那双已不再明亮的美目,连指尖都在颤抖。她那声近乎撕心裂肺的喊叫震颤着夕枝的心,她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也忍不住激动起来,一把搂紧怀里的人。闭上眼睛,泪流下来,只是再也不能滋润那双干枯的眼。
“小婵,小婵…姐姐好想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姐姐竟然不知道,也没备些你喜欢的吃食…你看看,我不该哭的,该笑。小婵,你也要笑。”她摸索着擦干巫小婵脸上的泪,不住的说,“好孩子,听话,别哭。知道吗?姐姐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得到,我会心疼…好孩子,别哭…”不曾想两人重逢时竟会是这样一副光景,还来不及说上一句体己话,就要被淹没在悲伤的洪流里。
“太医,姐姐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太医看看夕枝的神色,暗暗揣度一番,才敢回话:“娘娘的眼睛乃是…旧疾所致…”“旧疾所致?”巫小婵冷笑出声,话里不再留半分情面,“我怎么不知道姐姐还有这样的旧疾?”巫小婵拨开夕枝的手,转身就往外走。夕枝慌乱的一把拉住她:“小婵!你要干什么去?”“我去找齐奕。我要问他,他答应要帮我照顾姐姐,现在就是这样照顾的吗?好端端的一个人交给他,他如何就给照顾成这副样子?他的承诺呢?他的帝王之言呢?!他当初是如何跟我保证的?现在又是如何做的?!”她的声音倏忽软下来,“姐姐,我替你不值…他有三宫六院,无上权柄,你有什么?你只有他一个。就是这一个,也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