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侍一只脚刚踏进“苏家菜”的大门就被胡小姝扯回来。“干嘛?”“我们换个地方吃。”胡小姝偷偷往里面瞥一眼,没待申侍再问,她就拖着他往旁边的饭馆走。她暗暗想,这世界可真是小。
“怎么?”叶孤舟问。巫小婵转回头来,放下筷子,笑笑说:“没什么。”见她吃完,叶孤舟也只好搁筷。他皱起眉头,压低声音说:“我…能够相信你吗?”巫小婵看看他在桌上握得紧紧的手,自信地说:“你说呢?”这半真半假装出来的自信果然有用。他决绝起来:“你需要我做什么?”巫小婵露出惊讶的神色,她并不打算要他做什么啊。“我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句大实话。”巫小婵暗暗想,有时候人太精明并不一定是好事。不过既然这样的话…“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告诉你。”他追问:“那时机什么时候才到?”她挑嘴一笑:“就是今晚。”
第三章 夕枝姐姐
午夜,西街螺子巷。苏市只是个小城市,它的居民虽不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也没有大城市的“城之不夜”。此时周围的居民楼大都已经熄灯,黑灯瞎火中,路边一个小店却一盏盏亮起灯来,一瞬间把整段路照得灯火通明。这个店铺不大,玻璃窗里只几个货架有规则地立着,不过从外面并看不清货架上摆着什么东西。一个刚加完班的上班族男子提着公文包从小店门前经过,他走得很小心,好像看不到从店里射出来的通明的灯火似的。饶是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还是没看到脚下一个坑洼,一个趔趄往前栽倒,宽阔的额头正正撞上前方的路灯杆,杆顶上一豆点儿光的路灯一闪一闪,终于支撑不住,寿尽熄灭。他恼恨地揉着额头,骂道:“他奶奶的怎么搞的?路灯坏掉都没人修。妈的…”他的眼睛里是漆黑一片。
男子走后,又有一个人来到这条街。叶孤舟径直来到小店门前,抬头看看小店的牌匾。那上面两个字依稀如昨——时光。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它们仿佛变得更古旧,更斑驳。他望向刚才男子离开的方向,眼神悠远,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小店的门。
“我们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叶孤舟此刻一身古代侠士装扮,青紫颜色,束腰宽大,腰间还吊着条穗带,偏暗绿色,“我可不喜欢角色扮演。”他不太习惯地撸撸自己宽大的袖袍,这样说。巫小婵也已换上一身古服,所不同的是,她明显是个闺中小姐,一身淡雅的紫,腰间花蓝束带,配一枚血抹青翠的玉佩,也不知是真是假。就连头发,她也绾得个简单的髻,斜插着一根木簪子,青丝披肩。她拿来一条木盒,不出意料依然是雕花木的,递给他,说:“别急,要干什么你待会儿就能知道。现在先把它打开看看,试试称不称手。”称手?叶孤舟好奇地接过,小心翼翼打开。木盒里赫然躺着一把青玉色的剑。剑身纹路繁复,剑柄青色带紫,颜色甚是艳郁内敛。剑刃极薄,锋利得刺人眼。叶孤舟拿起剑,比他想象的要沉许多,但勉强还能挥动。“看上去挺厉害的呀…”他眯缝着眼睛,甚至是有点迷恋地说,“剑鞘呢?”巫小婵摇摇头:“这把剑没有鞘。”他一愣。“放心吧,它轻易不会伤人。”她继续说,“这是我送给你的。它叫‘青箜’,从此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叶孤舟本来还想问他要一把剑干什么,巫小婵已经拉开店门:“跟紧我。”他便拿好剑,样子有些笨拙,几步就跟上去。
叶孤舟一跨出小店大门,一种属于市集的热闹喧嚣声就扑面而来,他一下子愣在当场。眼前的哪里还是那条空无一人的螺子巷啊,这分明就是个人头攒动的街市!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门前高挂着大红灯笼,把整条街照得恍如白昼。卖糖葫芦的小贩从他面前经过,又有卖纸人的过来询问,可他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的耳朵如被塞上一个塞子,所有的声音在他听来都是朦朦瓮翁的。似乎有人在呵斥他,他惶恐地转过身,就见一个店家模样的男人急火火向他跑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人家的店铺门前,于是赶紧挪开脚步。等耳朵渐渐清明过来时,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钻进一条逼仄的巷道,巫小婵正站在他面前,责备说:“都说过让你跟紧我,你站在那儿不动是干嘛?”她瞪着眼睛,却明显不是生气。这是条足够窄的巷子,看起来仅容单人正身走过,叶孤舟不得不侧身紧贴着墙壁,饶是这样,他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巫小婵头上斜插的那支木簪子上潇洒的云纹。“我以为身为拥有魔瞳的人,你对此不会这么惊讶。”她说,“你以后可是‘时光’的人,‘时光’的秘密我也会慢慢告诉你。现在你所看到的,不过是它诸多秘密中的一个。你要记住,我们现在不过是在另一个世界而已。”
在这样拥挤的集市上行走绝对没有想象中美好,至少叶孤舟这样以为,就像挤公车,感觉并不好受。他的新鲜劲儿和好奇心很快就消磨殆尽。艰难地拨开最后一道人潮,两人才来得及喘口气儿。他们一边大口大口呼吸,一边回望身后汹涌的人流,很有默契地相视而笑,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实在是…一个字…”“‘挤’。”“人多,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嗯。”叶孤舟表示赞同地点点头,整整背上刚刚用布条缚住的“青箜”,说,“小店的事,现在可以说吗?”巫小婵想一会儿,说:“那好吧,我们边走边说。”
“我想你肯定看得出来,‘时光’不是一个普通的商店,其实它原本也并不是一个店。它是一个存在于时间之中而又在时间之外,一个徘徊于空间之中而又在空间尽头的…东西。你别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懂。这是竹音告诉我的,他呢…”巫小婵突然停顿下来,神色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久好久,她才继续说:“他是‘时光’的第十七任主人,我是第十八任。”“可是…”叶孤舟说出他的疑惑,“小店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你也说只是‘看上去’。更何况,真正的‘时光’你还根本没看到。”巫小婵说,“就是我,现在也不敢说了解完整的‘时光’,毕竟我当这个店主还不到两年。”叶孤舟追问:“那竹音呢?”巫小婵突然停住脚看他,竟有些恼怒:“他?我哪儿知道?”
他就这样抛下我,一声不吭,消失得无影无踪。跟外表极其不符的,他是个极残忍的人——甚至可能不是人,只是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竹音总是告诉你一些东西,让你相信,然后亲自推翻它。他送给巫小婵的第一个礼物是一块手表。他告诉她,时间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最后,他却让她知道,时间最不可靠,它一文不值。如此这般。
“青苑”里,一袭红衣舞女舒袖徐徐退下,客人们此时都噤下声来。半人高的木架子台上条条白绢仿若天降,如垂下九天银河,梦幻而空灵。人人都知道,重头戏现在才开始。白绢帘幔后白衣女子莲步轻移,纤纤弄细步,窈窈淑女影,惹得客人们抻长脖子,企图透过层层白绢寻到那抹倩影。帘外的人往里看,帘里的人也在往外看。女子神色焦急,努力装出来的气定神闲掩不住那份不安。终于,她美目中映出青衣折扇的男子身影,笑意随即荡漾开来。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似是感觉到女子的目光,男子回以一个自信的笑,笑中自有一股傲视天下的王者气概,似乎世间任何东西于他都唾手可得。
“待会儿你陪我去见一个人。”巫小婵提着裙摆站在青苑的台阶前,说,“是我姐姐,一个大美人,她叫夕枝。你们陪我一起过生辰。”“啊…”叶孤舟不禁惊呼出声。“别那么惊讶,”巫小婵笑着说,“我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来见她而已,顺便把你带来让她见见。许久不见,她一定很想我。”她提着裙摆往里跑,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迫不及待。是你很想她吧——叶孤舟暗想——姐姐?她哪里来的姐姐?有意思…
客人们都蠢蠢欲动而又都克制着无所动。就在人们都快要等不及时,帘幔后的白衣女子才轻启朱唇:“夕枝年十二时容青先生收留,入得青苑,习琴棋书画、乐舞织绣,转眼已有十载。”有意无意的,她眼神飘向座下的青衣男子,娇羞姿态,我见犹怜,“夕枝欲觅良人,从此侍奉他左右,为他温酒添菜,与他唱诗研词,不离不弃。”帘后夕枝拂身,说:“夕枝先在这里献丑,小赋一首,若有人对得出来,我愿陪君小饮三杯,为客人们助助酒兴。”大堂里一片叫好声。要说什么她其实早已想好,一句话,一个字,都在心里嘴里咀嚼过千百遍,然而还是紧张。“‘拈来一二清闲,三里亭外,四角阁檐,五怀心绪,六盏烛烟,七杯清酒共待八方宾客,九天下,十载…姻缘。’”她呼出一口热气,再次拂身,“浅才拙艺,诸位见笑…”这几句话被她说得歌儿似的动听,挠得众人心痒难耐。叶孤舟佩服得直摇头:“不简单呐不简单,这几句话要说对出来,也许并不难,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出来却绝非易事。你说呢,小婵?”他转头去看巫小婵,但并没有见到他想象中的欢呼雀跃甚至会有点儿得意的表情,相反的,她脸绷得很紧,仿佛要遭受什么大灾难,三分吓人,三分骇人。